村口,一群孩子玩得正酣,光着膀子突然出现在他们中间的纳兰无忧,多少显得有点突兀。
那群孩子大多十岁左右,唯独一个领头的孩子看上去大一些,个高,肩膀宽,喉头已经微微有些突出,十三岁左右的样子,是个半大少年。他看见纳兰无忧愣头愣脑地走过来,第一个走上去,拦住纳兰无忧,然后居高临下似的看着纳兰无忧,口气生硬,问道:“怎么没见过你?你是哪家的?”
纳兰无忧停住,看了看他的眼睛,笑道:“我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半大少年立即招呼所有的小孩子上来,指着一个与纳兰无忧一样大的小孩子说:“王翰,这几日弘清宗就要来人征选入门弟子了,你试一试能不能打得过他。”说着,向周围的孩子使了个眼色,一群孩子立刻散开,围成一圈,只留了纳兰无忧与王翰两人在中间。
纳兰无忧对那个半大少年说:“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很饿,只想找些吃的。”
话音刚落,王翰便讥笑一声,对那个半大少年说:“张明楷,这小子原来是个要饭的。”说完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叫做张明楷的半大少年也跟着笑起来。纳兰无忧突然大喝一声:“住口!”
小忧从纳兰无忧怀里爬出来,只露出个头在外面,看到这群欺生的孩子,口中立即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似是在威胁恐吓他们一般。
张明楷一眼就看到了小忧,顿时就被小忧一身火红色的皮毛吸引住了,当下如同看见宝物般,眼睛直勾勾盯着纳兰无忧怀中的小忧,慢慢走过来,伸手就抢。
纳兰无忧一把推开他的手,然后护住小忧,厉声道:“别碰它!”
张明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眨眼之际,他就一脚踹在纳兰无忧的肚子上,纳兰无忧闷哼一声,连退几步后跌倒在地。
张明楷目露凶色,对周围的小孩子说:“一起上,打死他!”随后带头上来,冲着纳兰无忧就是一顿猛踩,纳兰无忧自知不是对手,赶忙翻了个身,蜷起身子紧紧护住小忧,任凭一群孩子对他又踩又打。
这时候一个中年农夫走过,看了看这场景,笑道:“明楷你这臭小子,又欺负哪家小孩了?”
张明楷停住脚,回道:“我爹说要是我能在十六岁之前打死一头熊,弘清宗就会收下我,我这不是拿外面的人练练手嘛。”说完后,又使了老大力气,朝纳兰无忧身上踩去。
那中年农夫嘿嘿一笑,道:“外来的小孩子,下手莫要留情,你要是能一个人打死他,那才叫有性子呢。”说完后,又干笑了两声,走开了。
纳兰无忧听在耳中,心中暗自叫苦:都说真宗地界民风剽悍,想不到这小村子里的人竟然都野蛮未开到这种程度。这样想着,只觉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就像一块块石头砸在身上似的,只是这些孩子下手终究没有多狠,对纳兰无忧的头和脸丝毫没有动一下。小忧乖乖躲在纳兰无忧身下,始终都没有叫一声,也没有动一下。
这般打了许久,纳兰无忧都忍了下来,想他从小调皮,摔破脑袋的顽事不知经历了多少,早就不惧疼痛了,挺住这寻常殴打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张明楷见纳兰无忧一声不吭,顿时来了气,让周围的孩子全都退后,然后一把抓起纳兰无忧的头发,二话不说,一拳打在纳兰无忧脸上,纳兰无忧气血狂涌,豁然起身,在所有人都没看清之际,反手就是一巴掌,十分响亮地打在张明楷脸颊上,然后一把抄起小忧,往怀里一塞,这就拼命往村里头跑去。
张明楷哪里忍得了这般奇耻大辱,只见他摸了摸自己被打的脸颊,气急败坏地叫道:“抓住那小子,我要打死他!”
所有孩子一哄而上,开始疯狂地追逐纳兰无忧。
纳兰无忧自小勤于修炼内气,因而身子锻炼得极少,再加上内气魔力皆尽被封,所以体力明显不如这群孩子,眼看就要被追上时,他情急之下一股脑撞上一户人家的屋门,此时天色昏黑,屋子里的人立即挑着灯出来,纳兰无忧抓住那人的腿,气喘吁吁道:“帮帮我,求求你!”
那人哼了一声,是个男人,只淡淡问了一句:“你是哪家的孩子?”
纳兰无忧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不是这个村子的。”那人一听,立即抓着纳兰无忧进了屋,拿起一面铜锣,又揪着纳兰无忧出了屋子,然后将纳兰无忧交到气势汹汹的张明楷手上,道:“你们几个看好他,别让他溜了,外人都敢随随便便进来,明天就砍了他的手,再逐出去!”
张明楷听罢,欣喜地大叫一声:“好!”随后就与张翰一起死死抓住纳兰无忧,激动道:“要是能砍下外来人的手,我或许就能直接进入弘清宗呢。”
那男子听罢,哈哈一笑,随即敲起铜锣,带着这群孩子挨家挨户地走,边走边喊:“外面人闯进来咯,明天砍手,哪家的孩子愿意动刀子就来打架,弘清宗这几日就要来选苗子喽!”
纳兰无忧恨恨地看着周围的人,厉声问道:“我只是来寻些吃的,又不曾招惹你们,你们这些人怎么如此歹毒?”
张明楷讥讽似的一笑,回答他说:“谁让你随随便便就闯进来了?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领地,对于外来人,我们一向都是打死打残,再加上弘清宗这几日要来此处选优,谁要是能亲手砍了你的手或者你的头证明自己的勇敢,那他就已经有半只脚踏入弘清宗了。”说完,在火光的照耀下,纳兰无忧看到他的眼里泛上了浓浓的期待与渴望。
从那一刻开始,纳兰无忧就明白了:既然来到了这片土地,就要拼命打斗,只有证明自己的实力才能活下去。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重新开始?纳兰无忧迷茫而无助地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火把上发出的‘噼啪’响声伴随着黑色的浓烟,整个村子因为一起即将到来的血腥事件开始热闹起来,那些祥和都是假的,潜伏在人性下的兽性才是真的。纳兰无忧怔怔看着周围不同人的脸庞,有笑的,有哭的,有轻松的,有严肃的,他不禁质问起自己从小到大的习性来:这个地方,究竟是不是人世?
回答他的,只有热闹的人群和孤独的道义。
纳兰无忧最终被押解到了一个破屋子,他被死死锁在里面,外面站着两个大汉连夜把守,想逃出去简直难于登天。到半夜时,有个老妇人给纳兰无忧送来了一些吃的,起初那两个大汉并不允许她这样做,但碍其执拗,最终还是放她进了屋子。
那老妇人将一篮食物放在破旧的桌上,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纳兰无忧身边,悄悄对他说:“明天你要拼了命逃跑,不然肯定会被他们砍死的。”纳兰无忧听过后,身子一震,满是感激地看了看老妇人,门外的两个汉子想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咣’地一声踹开门,一个汉子怒道:“疯女人,胡说什么!”然后就将那老妇人拖了出去,又‘咣’地一声关上门,只听门外那汉子道:“你懂什么,没有这种延续下来的血性,弘清宗早就式微下去了,无名岛早就是妖族的了!”
纳兰无忧心如死灰地听着,他怎会心甘情愿地被砍了手,于是抓起篮子里的食物大口吞食开来,然后又挑出些肉给小忧吃,小忧嗅了嗅,竟然别过头去,纳兰无忧愣了一下,随后却见它拱了拱肉,伸出舌头,舔起上面的菜叶吃了下去,纳兰无忧哭笑不得,心想莫非这家伙只吃素不成?随即挑出一叶青菜放到小忧面前,小忧顿时眼睛一亮,急不可耐地啃食起菜叶来,它吃得香甜,纳兰无忧也看得目瞪口呆,长这么大,他还头一次见到吃素的老虎。
这时候纳兰无忧想起小忧吸食自己血液的场面,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血液太像果水了,否则小忧定不会吸食的,若不吸食,那当时小忧可能就真得会被饿死了。
小忧身量虽小,食量却很大,足足吃了小半份的菜,吃了一个水果,又用两爪抱起一个小果子,讨好似的蹭了蹭纳兰无忧的手,意思是存着慢慢吃,纳兰无忧默许了它,自己只吃了六分饱。
吃完饭后,纳兰无忧向门口的大汉讨了些水喝,然后就倚着墙角睡着了。
半夜时纳兰无忧忽然听到一阵响动,睁眼一看,只见小忧两爪正抓着它私存的那个小果子,啃得不亦乐乎,纳兰无忧苦笑一下,道:“明天又是生死难料的一天,你兴致倒好,半夜偷吃东西。”
小忧一双眼睛在夜里亮如蓝色灯火,它呆呆看了纳兰无忧片刻,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呼噜声,又接着吃去了。
纳兰无忧摇摇头,继续闭眼睡去。
天很快就亮了,纳兰无忧早在黎明时就醒了过来,他自小精力就出奇的旺盛,连着几晚不睡也不碍事,他站起身,将正在呼呼大睡的小忧放在掌心,摸了摸它的下巴,小忧耳朵微微动了动,似是很舒服的样子,纳兰无忧将他放入怀里,伸了一个懒腰,目光灼灼地看着破屋房门,自言自语道:“我自小阅籍无数,便是这世道如何险恶,我也活得下去。”随即走到门前,敲响了门,对门外的大汉说道:“开门吧,我要见识见识你们的砍手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