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灵脸上的神色终于僵住,拓跋寔看在眼里,顿时笑了。男子放肆笑着,几乎歇斯底里。声音凄惶而凛冽,带着刻骨的不甘和怨恨,几乎要看穿眼前的女子:
“呵!婉灵,你自己也发现了对吗?他的一举一动,他的行军布阵都和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你才会在这么短的时日爱上他,才会这么轻易地放弃你的孙朝阳转爱上他!你自己早就发现了对吗?”
男子的声音太过决绝、尖厉,几乎要让苏婉灵措手不及。但只是片刻,她便定下神来。看着眼前这个自小同她一起长大的年少太子,她只是笑,无情的凉薄: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信你吗?”
“你不信我?”男子似乎已经怒到极致,反而笑了,笑容在他绝美精致的一张脸上,邪肆若鬼魅:
“那你总该信自己的感觉!你看着苻坚的时候,想到了谁?你若不是怀疑他,又怎么会这么大意地出来,被我擒住。你处心积虑费尽心思,不就是想看他究竟会不会来救你吗?”拓跋寔声调冷冷,一字一句,却是字字诛心,直达苏婉灵心底从来不被人所知的角落。
女子用力咬着唇,脸色却是苍白一片。拓跋寔看她似有几分松动,便缓和了几分脸色,几步走了过来,想去牵她的手:
“婉灵……”
只是他过来得太突兀,女子一愣,手中的玉玦一个抓不稳便蓦然掉在地上。苏婉灵一惊,下意识地要去捡起来,身前男子却先她一步俯身拾了起来。然后便看见了玉玦上刻着的那个名字:坚头。
聪明如他,当然知道这个坚头代表的是谁。所以他更气,气他和她十几年的相处,竟抵不过这短短数月。
明明他已经没有披着孙朝阳那层皮了,却为何,她最后还是选他。
拓跋寔苦痛地想着,几乎要咬牙切齿。女子却还在这个时候不怕死地朝他叫嚣:
“还给我!”
“还给你?”男子反问了一句,俊美的一张脸上沉静得可怕。薄唇轻启,他道:
“你很珍惜这个东西吗?”
“还给我!”女子却是丝毫不理会他,只是扑上去,想把东西抢了回来。冷不防却被男子反抓住手,尔后重重一甩,摔落在铺着兽皮的软榻上。
男子用全身力气压制着她,让她动无可动,十分受制。
苏婉灵咬着唇,明明落于如此下风,说出来的话却丝毫不见得示弱:
“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拓跋寔冷冷笑着反问,像是在自嘲,又像是在嘲笑不自量力的她:
“待会你就知道了!”
“你敢!”苏婉灵看他动作不大对,话语已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而身前的男子却是冷冷说着话,俊美的一张脸漠然无情地看着被他重重压在身下的女子,连声音都平静得厉害:
“我便是对你太纵容!”
苏婉灵已经完完全全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尖声惊叫着,想推打开他。却被男子用力牢牢抓住手腕,尔后他几近疯狂地撕扯着她的衣物裙裳。触目所及的东西似乎都变成血红一片,而眼前那个自小就相识的俊美男子却仿佛疼得厉害一般,深深地吸着气,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再后来的事情,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晚下了好大的雨,一直淅淅沥沥的,打在屋外的窗沿下,像是哪个走失的少年在轻声呜咽。
身上好痛好痛,而俯在她身上的人还在不断肆掠。可笑的是眼泪却比她流得还要多。
有什么好哭的,明明该哭的人是她才对。
她怔怔想着,听见那个男子一直小声地呜咽着,像是受了什么天大般的委屈,拼命叫她的名字,仿佛那将是他最后的救赎:婉灵,婉灵……
好吵啊!不要用这么深情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啊。
不要用当年那个她想好好珍惜弟弟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啊。
苏婉灵有些恍惚地想着,闭上眼时,泪终究从眼眶里慢慢落了下来。
依稀间,好像又听到那个心爱的少年在叫她的名字。
阿灵,阿灵,等我战胜归来便披着战甲娶你过门。
嗯,我等你,朝阳。
她在梦里微笑着,尔后终究恍恍惚惚地失去了意识。
梦里,她似乎真的等回了他。
他披着黄金战甲,英姿焕发,手持着那支蝴蝶簪,笑得如天边最好看的晚霞。他说,我来娶你。
嗯,她在梦中喜极而泣。紧紧握住男子的手,再也,再也不会松开了。
如果这真的只是一场梦,那么就让我在这场梦里,沉沉睡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醒来的时候,当真只能用可悲狼藉来形容。拓跋寔已经不在帐篷里了,想必是不敢面对她。可笑那个男子始终保留着当年少年时期的那一点点腼腆习性,只是他的动作却是越发狠厉了。
苏婉灵坐在软榻上静静想着,尔后冷笑出声。笑了好一阵才渐渐停歇下来,起身穿上那些已经有些破破烂烂的裙裳,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要那么狼狈。可惜眼泪终究还是止不住,多么可悲啊。原来,有一天,苏婉灵,也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拓跋寔虽自那以后不敢再面对她,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要将她带回代国。他又开始给她下药,像是当年被囚在烟波浩瀚楼里的那段时日,下那些对她身体无伤害却会让她失去力气的药。
她倒也不在乎,反正就算她不吃不喝,拓跋寔也能想出别的法子让她吃下去,又何苦为难自己了。
她的精神越来越差,多数时候都是沉沉欲睡。可是她还是感觉自己离秦国的边境越来越远,离代国境内越来越近。
她记不得被抓来是多久了,也许十几日,也许几十日。苻坚身边的人终究是来救她了,她躺在帐篷内铺着兽皮的软榻上依旧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却并没看见那个扬言必不负她的男子出现。
只有他身边的几个随侍,一路焦急地将她从这里救了出去。
她竟也不太在乎,任由他们带着她一路奔波逃命。身体倦怠,心中却是浑浑噩噩。苻坚派出的这些人到底也不是泛泛之辈,竟也避开了拓跋寔的一路追杀,将她好好送回了秦国苻坚的身旁。
看见那个男子时,她倒仿似有几分认不出了。如此英姿勃发、意气风发,端的是一派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气度。
苻坚看见她时,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用力将她拥入怀中,他道:
“阿灵,你受苦了。”
苏婉灵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尔后终究回过神来,为何第一次见他便觉得心绪难宁。是啊!他和自己所钟爱的那个少年情郎明明有一双如此相似的眼睛。
外貌可以变,声音可以变,但眼神却是变不了的。
可笑,她竟以为自己爱过两个人。却原来终究是一场笑话,痴心错付。
她怔怔地想着,头越发疼了起来,最后终究抵抗不住,闭眼,世间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是在苻坚的东海王府里。红烛烧得正旺,眼前男子的脸色却复杂莫名,有几分苍白脆弱。
她慢慢撑起身来,顿时便惊动了他。男子几步走过来扶住她,她这才看清他的眼角通红通红。
可笑究竟有什么事能让这么绝情狠心之人也红了眼眶,苏婉灵觉得有几分好奇,便开口问道:
“怎么了?”
眼前的男子愣了一愣,苍白的脸色越发白了几分,可是唇角还是拼命扯出一个笑来,只是在他那样的神情下显得有几分狰狞诡异:
“你有孕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便质疑出声。而眼前的男子却似已近崩溃,惨白如死的英俊面容上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我说你有孕了,你有孩子了!”
他和她虽早就互许情谊,却从未有过逾越的地方。而今她腹中有了孩子,是谁的再明显不过!
苏婉灵怔怔地没有说话,而苻坚只是极力喘息着,似乎在平定自己的情绪。
苦痛地闭上眼,男子脸颊上的肌肉虽一直在抽动,话语却终究还是极力平静下来了:
“没事,阿灵。这个孩子还未成形。秦国有几位不错的大夫,我可以叫他们……”
“你想杀了我的孩子?”苏婉灵淡淡打断他的话语,一双杏仁眼毫无波澜地盯着他,仔细看去,却只觉得冷得刻骨。
苻坚用力地咬着唇,锋利的牙齿几乎将下唇咬破,殷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他一双自来多情的桃花眼里却似乎含了无限苦痛:
“这个孩子,这个……”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道:
“这不是我们的孩子。这是个……孽种!”最后两个字一字一顿,带着无限杀机,凄厉决绝。
苏婉灵却蓦然笑了,也说不清自己是在笑什么。她只是望着眼前仿佛痛到极致的男子,仿佛有一种别样的快意,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字字锥心:
“是啊,这是我自己的孩子。不关你的事!”
“……”有一瞬间,眼前男子的脸色,可怕到她以为他想杀人。可是她丝毫不在乎,只是继续地,一字一句,把她心中受过的痛楚,十倍,百倍,慢慢奉还:
“其实你不该早就知道吗?拓跋寔把我抓过去这么久,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有时间做。可笑,你又何必摆出一副这样苦痛的神色来?”
“……”
“把我丢在那里,见死不救的,不就是你吗?王爷?”女子始终声调淡淡,但一字一句,皆是伤人利刃,一刀刀,一剑剑。字字锥骨,句句铭心。
身旁男子的喘息声音已经越发厚重,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苦难一般,几乎发出困兽的呜咽。而苏婉灵却丝毫不想再看了,她只是累了般地转过头道:
“王爷,我累了。你能出去吗。”
身后并未回答,但终究还是响起了脚步离开的声音。所以她终究安心闭上了眼,只是眼角灼热,隐约间,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脸颊脖颈滑落。尔后渗进胸口最深处的那个地方,变得再也,再也好不起来。
夜间,睡得迷迷糊糊时,却隐约觉得身边似乎有人。
苏婉灵一惊,却并未睁开眼睛,她只是凭着身体其他的五感,慢慢摸索,终究确定,身旁的确站着一个人。
夜风一阵一阵从窗外吹了进来,带动了九重纱帐飘曳的声音,还夹杂着一丝清淡的酒味和她最熟悉的男子气息。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小心翼翼握了起来,那人的手很凉很凉,就像是她从小熟悉钟情的那个少年手上的温度一样,凉薄彻骨。
她感觉到他把她的手用双手包住,尔后放在一个温热跳动的地方,如此小心翼翼地珍惜和郑重。
夜里的风越发凄厉,隐约中,夹杂着几声哽咽的呜咽,像是被重重枷锁束缚住的兽一般,痛到不知如何是好,也找不到宣泄的途径。
她终究听见他的声音,喑哑低沉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一般,从来温醇的嗓音竟如破锣嗓子一般,他说:
“对不起,阿灵……”
“……”
“我错了。我好难受,阿灵。你原谅我好不好?”
“……”
“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
到后来,男子颠三倒四,便都只是重复着这一句话。多少苦痛,说出来,也终究无法宣泄。
苏婉灵本来觉得自己听见这话应该觉得快意和解恨,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他的话语,一字一句,终究是一把双刃剑,伤他至深,连带着她亦痛苦不堪。
她听见他苦痛地说可以保下那个孩子,她听见他哽咽地说会好好善待那个孩子,她听见他如此卑微地求她,不要离开他。
一只手被两只那么冰凉的手握着竟也慢慢有了暖意,苏婉灵觉得掌心灼热得厉害。偏偏还有那个人的眼泪不断落了下来,渗进掌心皮肤,几乎灼伤了她。
她终究还是无法承受,睁开眼却是喉头梗塞,便只能极力地张大了眼睛,看顶上不断飘荡的九重纱帐,眼泪终究还是默默地流了下来。
那一夜,却只有深夜冷风幽月,曾经为他们见证。
你我其实,都不愿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