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絮絮叨叨的一番话,兴许是酒醉的缘故,说得颠三倒四。却让苏婉灵一时无措,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她只是下意识地想推开抱住他的男子,却被他抱得更紧,耳鼻间充斥的皆是属于他的气息,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竟让她失措无比。
明明知道苻坚说的就是错的,可是却似乎又有什么东西直击她心底深处。那是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是的,从第一眼开始,她就刻意忽略了那个男子给她的感觉,那种很奇怪的,微微悸动的感觉。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几乎都骗了自己,可原来并非如此。
苏婉灵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从男子怀里挣脱出来,微微喘着气,她抬眼却只对上男子晦涩难辨的深沉目光,隐在墨黑的长睫下,波光潋滟。
苻坚蓦然就笑了,勾着唇,笑得一如往常的漫不经心,又似乎多了几分肆意畅快:
“你这脸色好吓人。是被我说中了吗?”
“王爷自重。”苏婉灵几乎是立时接口,有些慌乱地垂下眉眼。咬着唇,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定下来,也不看苻坚,她只道:
“你是喝醉了,才会这般胡言乱语。今日的事,我便不和你计较了。”说罢,似乎就急着想转身离去,冷不防却听见身后男子的冷笑声,透着尖厉嘲讽,辨不出情绪:
“既然是我醉了,那你怕什么?你也醉了吗?”
苏婉灵只不理会他,脚步更快,瞬间便钻进房里去了。
到了房间,她似乎还有几分惊慌。大口大口吸着气,她娟秀的额上竟全是汗水。略愣了愣,她便很快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插上门闩。想了想,似乎还是不大放心,杏眼在房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便搬来几个紫木板凳抵在房门口,做完这一切,她才安心了些,有些脱力地坐了下来,伸手拭了拭自己额上的冷汗,她闭了闭眼,只觉得满心无力,最终只能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也不知是在叹什么。
夜色渐渐沉了下来,苏婉灵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和衣躺上了床。睡在床上,却无半分睡意。只死死盯着门口,仿佛下一刻被她关在门外的那个男子就会破门而入闯进来。
只是她盯了大半宿,盯到后来实在抵抗不了汹涌困意,便只能沉沉睡去。
结果竟是一夜好梦,醒来时天已大亮。她迷迷糊糊地伸了个懒腰,反应过来后第一眼便立时向门口移去,却见门闩好好插在那里,门口上的几个紫木板凳也没有被人移动过的迹象。
她狐疑地在房里四周逡巡了一圈,却发现的确是没有人的。苏婉灵总算彻底松了口气,只是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不知升起什么感觉来。思来思去,更添烦恼,索性不想。
一番梳洗后,她开门出去,本以为在院子里会看见苻坚,不承想竟并不见男子身影。想必昨夜在外面待着太冷,另寻别的地方去睡了吧。
苏婉灵不太在意地想着,直接去了工坊。见到小鱼时,却见女子面色有几分僵硬地看着她,想到昨日那桩乌龙之事,她也颇有些不好意思,正想着要怎么开口。不想却是小鱼先走了过来,女子小小的一张脸上虽别扭,眉眼间却还是一副大度理解的神情:
“丫丫,我明白的。”
“什么?”苏婉灵一头雾水,实在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女子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有几分泫然欲泣:
“你为何不早点和我说呢?你说我会明白的。”
“我和你说什么?”苏婉灵只觉得越发不明白,一脸迷茫的神情却让小鱼以为她是不想张扬。小鱼理解地点了点头,自说自话:
“丫丫,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好秘密的。”
“秘密?什么秘密?”苏婉灵真的要被她这半遮半掩的一番话弄得头都大了,一番追问下,小鱼却是对她露出个你我心照不宣的表情,尔后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苏婉灵顿时默了,怔愣了好片刻,才回过神来,赶紧去追那说话说一半的姑娘:
“小鱼,你和我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正撞上迎面走过来的苻坚。
经过昨晚那一出,苏婉灵心中老大不自在。下意识地就止住了声,似乎转身想走,苻坚倒也不拦她,只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憔悴,便只有一双清亮的桃花眼里含了几分嘲讽,淡而冷厉的,似乎在嘲笑苏婉灵。
苏婉灵被他这样的眼神盯着,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整日都小心翼翼地躲着苻坚,到了下工时还磨蹭着不想回房。
在工坊内无所事事地转悠了好半天,其间被张师傅用嫌弃的眼光白了三四回,饶是苏婉灵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只能讪讪回屋。
进了大院,却并没看见苻坚,房间里亦不见他的踪影。
苏婉灵有几分惊异,也不知那位风流王爷葫芦里究竟卖着什么药,在屋里大院转悠了几圈,终究觉得自己这样胡思乱想不是个办法,倒不如去寻了他来细细问清楚。正想着,苻坚就推门进来了。
看见她时,似乎也是一愣。但男子并未说话,只低垂眉眼地走进内间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苏婉灵越看他那架势越觉得不对,终究按捺不住先开口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搬出去。”男子答话倒是答得很快,只是面色清冷,便显出几分疏离的味道,倒是让苏婉灵觉得心里怪怪的。
正想再说些什么时,苻坚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也不和她道别,只拿着收好的包袱转身就走。
苏婉灵愣了愣,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拦在他身前。
男子对她这样的动作似乎也有几分惊诧,略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你,你为什么要搬出去?”苏婉灵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憋出这一句话来。
苻坚却似乎觉得她这话说得颇为可笑,勾着唇笑得意义未明,他移开了目光只漫不经心地道:
“你我毕竟并非兄妹,男女有别,总该避嫌才好。”
“那你搬去哪里?”苏婉灵脱口而出,说出来后才觉得自己未免问得太多。所幸苻坚并未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依旧只是淡着一张脸道:
“我和张师傅说了,他已经帮我找了一间空房,这就可以搬过去了。”
“张师傅?”苏婉灵愣了愣,片刻才道,“那老头抠门得紧,怎么会这么好心帮你找房间?”
“我帮他白做这么久的工,帮我找个房间又是什么难事?”苻坚冷冷的一句话,顿时堵得苏婉灵无话可说,男子却再不理会她,只大步跨出了这间两人朝夕相处几月余的房间。
夜间,苏婉灵却似乎总是睡不安稳。一帘之隔外,再听不见外面那男子起起伏伏的呼吸声,她竟有几分不习惯。
在床上翻来覆去打了几个滚,才勉勉强强地睡了过去。半夜,却被渴醒,半梦半醒之间,苏婉灵只再自然不过地对着帘外道:
“喂,给我倒杯水来。”
可是这次,外边却久久没听见动静。苏婉灵一愣,这才回过神来,苻坚已经搬出去了。自然也没有人会在如此深夜里为她去倒杯水递过来。
轻轻叹了口气,女子终究只能自己起身,就着清幽深寂的微弱月色,摸索着去点蜡烛。她眼神本就不大好,一到夜间,便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所以如果半夜醒来想喝水,都是苻坚帮她去倒。只是现在苻坚都已经离开了,可笑她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摸索着点上蜡烛,喝完水后,她才又回床上躺下,尔后一夜都睡得迷迷糊糊,早上醒来时,便觉得头疼。
发了半会儿呆,才起身梳洗,用过早膳后,她便直接去了工坊。只是进去后,却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对。
苏婉灵只觉得有几分古怪,看见不远处的小鱼也是偷偷地小心翼翼打量她。她一愣,正想说些什么。谁知小鱼竟然先一步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小的一张脸上满是苦恼懊悔:
“丫丫,对不起。”
“什么?”苏婉灵完全怔住,实在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谁知小鱼脸上更是哀戚:
“丫丫,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破坏你和坚头大哥的关系的。你不要生气啊。”
“……你,你究竟在说什么?”苏婉灵已经是完完全全的一头雾水,小鱼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原谅坚头大哥吧。他好可怜的,现在睡在工坊的草屋里。那里虽然有张床,但四面都透风。就算是坚头大哥那样的人,也怕是要受不了的。”
她这话已经引来不少工人的停驻观看,苏婉灵不想引起骚动,只能强笑着先安抚她:
“小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我们出去说。”
“嗯。”好在,小鱼也是个懂事的女子。点了点头,便跟着苏婉灵去外面了。
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苏婉灵向四周略打量了一下,知道可以放心说话了,才开口问道:
“小鱼,你究竟在说什么?坚头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坚头大哥没说什么。”小鱼看见苏婉灵脸色不对,急忙摆手否认。女子却丝毫不吃她这一套,只淡淡看着她,又问了一遍:
“你老实和我说。”
“坚……坚头大哥只是和我说你们是逃难出来的。他说你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为了逃婚才同他一起逃出来的。他一路护送你过来,路上吃了不少苦,所以你,你有些怪他……”小鱼说得结结巴巴,还不时偷瞄苏婉灵的神色,却见眼前女子神色七彩缤纷。
苏婉灵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笑,苻坚这些话倒也不是假话。只是这半遮半掩的话语,摆明着就是引人遐想。偏偏真正的事实又不能全盘对人托出,便只能无奈吃了这个哑巴亏,有苦难言。
小鱼见苏婉灵一时蹙眉一时苦笑,更是坚信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望着眼前虽粗布麻衣也自有一股高傲气度的女子,小鱼终究还是忍不住道:
“丫丫,你就原谅坚头大哥吧。他睡在那里真的好可怜啊。”
苏婉灵听了这话却是怒极反笑,想到狠狠摆了她一道的那位风流王爷,她可真不觉得他有哪里可怜。所以她勾着唇笑得越发灿烂,淡淡道:
“原也不是我赶他出去的,是他自己住不惯要走的。我也拦不住。”
“可是……”小鱼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却见苏婉灵笑容越深,只是杏眼里的眸光越发冷厉:
“他执意要搬出去,我又怎么好拦着。放心吧,小鱼。他睡在那可是自在得很,你不用担心他。”说罢,再不多言,转身愤愤离去了。
进了工坊,却看见苻坚那厮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脸悠然自得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出昨日的半分冷淡。
苏婉灵只不理会他,冷笑一声,再不看他。
只是往后,工坊里的流言却越来越严重。大家都在说她和苻坚原是一对逃难私奔的小情人,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苻坚只是她家的一个长工。两人自小一同长大,情意互许。只是却被她爹娘发现了两人的私情,很快给她找了门亲事,她不想嫁。苻坚便带着她逃了出来,只是小姐毕竟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一路颠簸的苦楚。渐渐就有些怪情郎不中用,耍着小性子,不肯原谅他。后来两人在这里安定下来,又发现情郎竟比自己还招人喜欢,自小就被捧在手心万般呵护的小姐顿时心里更不高兴了,怎么也不肯原谅自己的情郎。甚至还将他赶出了两人的房间,让他睡在草屋里,夜夜受冷风肆掠,当真狠心啊!
流言传到苏婉灵耳朵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这样曲折九转的故事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如此想象力,当真让她甘拜下风。
而玉雕坊里又大多是女子,女子嘴杂,自古的道理。所以这则流言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而且越传越曲折,越传越玄乎。最后在所有人眼里,她和苻坚就是一对没有成亲的准夫妻,还是谁也拆散不了的那种。
苏婉灵每日被人用那种你是有夫之妇的眼神盯着就恨不得仰天长啸,更有甚者,那些已经成亲的大姐竟然会直接找上她,用一种过来人苦口婆心的语气劝道:
“丫丫,虽然夫君是要好好调教。但也不能太过了啊,你见好就收吧。要不他每夜睡在那里,真受了什么风寒,要辛苦照顾他的还不是你自己。”
“……”苏婉灵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能默然不语。那大姐却以为她受教了,便满意地点点头离去了。
后来,这种话越听越多,便也渐渐麻木。苏婉灵终究淡然了下来,只是这方圆百里的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和苻坚是一对,有时她偶尔出门,都会听见摆摊的小贩问她:
“丫丫,你夫君呢?怎么没和你一同出来?”
“……”
苏婉灵终于知道自己斗不过那下流不要脸的痞子王爷,见他依旧是每日照常做工,晚上照常回茅屋睡觉,仿佛这些事一点儿也不能影响他,只能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