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寔自那一日拂袖离去后,便有好一些时日不曾来她的朝凤宫。苏婉灵倒也乐得清净,每日赏花喝酒,日子好不快活惬意。
不过近日代国朝堂上的形势却是瞬息万变,苏婉灵一介女流从不过问朝堂事。倒是苏寒山偶尔来看她时,常和她提起。
说到现在最得势的莫过于前两年得胜归来的李将军李勋一家,三女儿嫁给了太子,成了最受宠爱的良娣,大儿子又在边关历练,听说很得军心。
苏婉灵听着自家亲哥把李家的事情如数家珍般地倒豆子倒出来,终究忍无可忍,静静地喝着酸梅汤,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哥,你究竟想对我说什么?”
苏寒山见苏婉灵脸上表情淡淡,也有些尴尬,片刻才叹道:
“小妹,我是来给你提个醒的。这东宫怕是要起变化了,你自个小心些。”苏寒山一番话说得半透不透,苏婉灵却是猜到了他的意思。
淡淡一笑,把一碗酸梅汤喝得见底,她才道: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李良娣就算真的想动我们苏家的人,也要看看她李家能否兴盛到那一天。”
她说得颇有几分嘲讽,苏寒山却是无奈苦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终究只是道:
“总之你自个儿小心些,顺带提醒一下婉嫣,莫要被卷入是非之中。”
“知道了,哥。”苏婉灵也知道自家亲哥是担心自己,很承他这个情。后来两兄妹又捡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随意聊了一会儿,苏寒山还有事便先告辞离开了。
不久后,朝堂上就传来李将军自恃功高,目无今上,得罪了当今陛下拓跋什翼犍,现已被禁足。而驻守边关的李家大公子李昌炎亦被什翼犍召回盛乐城,夺去兵权,明升暗降。李家功劳太甚,什翼犍估摸着是怕他们功高盖主,所以开始行动。
但李家根基不浅,加之前两年打败秦国,在百姓之间亦很有一番威名。所以虽然什翼犍急着想除去他们,却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倒是嫁入东宫的李良娣似乎没有被李家失宠这件事情所牵扯,阿寔对她一如既往地百依百顺,入宿寝宫,十有八九是留在她那儿。
苏婉灵倒是不太在乎这些朝堂琐事,依旧自顾自地喝茶赏花,日子过得惬意而闲适。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晚夏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李良娣有孕的消息。此事一出,东宫上下顿时一片欢腾,就连苏婉灵都觉得有些高兴。
不为其他,实是这是阿寔成婚以来,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想必将来亦可继承大统。所以李良娣的位置越发水涨船高,等着巴结她的人数不胜数。
就连当今代王什翼犍也在知道她有孕后,宽待了李家几分,撤了对李勋的禁足不说,还亲自上门安抚之。
本来摇摇欲坠的李家似乎又有了起死回生之相。
苏婉灵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热闹,反正不管他们怎么闹腾,只要不把火引到她这边来就好。她没心没肺地想着,正乐得看热闹时,阿寔却突然来了她的朝凤宫。
两人自那一日不欢而散后,已有好些时日不曾见面。再次见面时,彼此都有些尴尬。阿寔别别扭扭地说只是偶然路过她的朝凤宫,才进来看看。可是用完晚膳后却怎么也不肯走。
苏婉灵明里暗里地提醒了几回,见他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开门见山道:
“时辰不早了,殿下不回去休息吗?”
“今儿个宿在你这了。”他倒是从善如流,苏婉灵当着一屋子宫娥的面也不好太驳他面子,只能强笑着道:
“妾身今日身体不适,殿下不如还是另寻他处。”
“没事。本太子就是想找个睡觉的地方,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他这话一说完,一屋子宫娥都小声地痴痴笑起来。
苏婉灵平白无故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只能暗自咬牙切齿,面上却还是要笑。两人用完膳后,又捡着无关紧要的话聊了几句,便回房安置。
用盐细细漱了口,又被人伺候着洗脸泡脚。等两人皆弄妥帖后,一干宫娥才缓缓退了出去。
繁华的宫室里,红烛燃得正旺,衬着重重叠叠的素白纱帐也有几分暖意。苏婉灵并不上榻,反在一旁的梳妆桌前坐下,冷冷瞪着眼前这个俊美男子,咬牙切齿地质问:
“阿寔,你搞什么鬼?”
男子只是一脸无辜地装可爱,眨巴着好看的丹凤眼,笑嘻嘻地贴了过来道:
“不怎么呀。丈夫睡在媳妇儿房里,怎么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呸!”苏婉灵狠狠啐他一口,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咬死他的模样,“你这混蛋,东宫佳丽无数你不去睡,偏来和我挤一张床!你吃饱了撑的是不是?”
“哎呀!日日睡夜夜睡,再怎么样的山珍海味也总会有腻味的一天啊!何况吃得这么频繁,很容易让本太子体虚啊。所以偶尔还是要尝尝吃素才行!”拓跋寔这番话说得很是理直气壮,苏婉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见拓跋寔一脸深意的神情,陡然就回过味来,顿时脸红耳赤,恨不得狠狠呸他一脸,却见眼前那好不要脸的俊美男子勾着唇露出一个妖冶味十足的勾引笑容,伸手屈了屈食指,一脸荡漾:
“来,婉灵,过来给本太子抱抱。”
“……”苏婉灵只想一脚踹上他那张俊脸。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苏婉灵才拂灭红烛,爬上床,睡在他身侧。
就着一片深幽的夜色,依稀能听见重重纱帐被微风轻拂的声音。苏婉灵有些闲适地闭了眼,感觉锦被下自己的手被一只稍凉的手慢慢握住。
愣了愣,便听见身旁男子低低的声音:
“给本太子握一下,婉灵,我累得很。”
“怎么了?”苏婉灵轻声问了一句,却久久没能得到他的回应。深幽的夜色里,只有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能证明对方的存在。
苏婉灵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于是便半笑着开口问道,“难道你真的不行了?”
拓跋寔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说他们方才说的那个问题。怔愣了一下,立马就开口回道:
“呸!本太子生龙活虎得很!”只要是男人,说到这个问题上都会格外较劲。苏婉灵在心底暗笑,正想说点什么时,却听他又道:
“要不婉灵你亲自试试,看看本太子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苏婉灵被噎得默然好久,半晌才讪笑着拒绝:
“不用了。”
“试试吧,这事儿舒服着呢!婉嫣她们都喜欢来着……”他越说越起劲,握着她的手也越握越紧。
说到最后,竟然还直接起身,翻着身就想压住她。
苏婉灵顿时毛骨悚然,赶紧抢在他前头,先一步开口喝道:
“你敢!”
拓跋寔确实不敢,只能扫兴地继续躺平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却还是没放开。
两人又是一阵静默无语,半晌,才听见拓跋寔浅浅淡淡的声音,融在漆黑一片的夜色里,浑浊不清:
“婉灵,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吧。”
苏婉灵一笑,在深幽的夜色里回握住他的手,淡淡道:
“当然。”
翌日清早,苏婉灵醒来的时候,拓跋寔已经离开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赖了会儿床,便叫来夙瑶和暖冬进来伺候她梳洗。
夙瑶正为她细细描着眉时,就听见门外一阵喧闹,有个小宫娥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行礼对她道:
“太子妃,李良娣求见。”
“我这还没吃早饭了。”苏婉灵蹙眉抱怨了一句,却还是催促身前的夙瑶道,“手脚快些,莫要让那尊大佛等久了我。”
“是,太子妃。”夙瑶答了一句,手下动作便加快了起来。但兴许是催得紧了有些紧张,一向手稳的她竟然将苏婉灵的眉毛画得一个上一个下。
虽然只是一个细小的瑕疵,但却还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夙瑶一脸内疚地正想帮她抹了重画,被她淡淡摆手打断,便顶着这个残妆出了房门。
进入正殿,便见李良娣正被一众嬷嬷宫娥众星捧月地围在主位下的首席前抿茶。看见苏婉灵进来了,一些小宫娥赶忙行礼。李良娣却犹自老神在在地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连带着她身旁那几个伺候惯了的老嬷嬷也毫无动作。
苏婉灵倒并不在乎这些,几步走到主位坐下,她温温和和地开口笑道:
“妹妹今儿个怎么得空来本宫这里?”
李良娣皮笑肉不笑地望她一眼,清冷的薄唇勾起的弧度越发嘲讽:
“本宫要是不多走动走动,只怕这东宫往后哪还有本宫的位置。”
“妹妹这话说笑了,你身怀龙种,又得殿下宠爱,在这东宫之位自然能是长长久久,无人能动你分毫。”
“哼!”李良娣冷哼一声,清冷的一双眸子冷冷看了过来,有些刻薄地开口道,“是啊,只要不会有一些狐媚子趁着本宫有孕,谄媚邀宠,迷惑殿下,本宫之位自是无人动摇。”
听到这句苏婉灵算是回过神来了,敢情她是在计较昨夜阿寔留宿在她宫里的事情,她微愣了一愣,便有些好笑:
“大家都是太子侍妾,何来谄媚邀宠、迷惑殿下一说。李良娣,你逾越了。”
她淡淡说完这番话后,便让下首那美貌女子更是不快。一张俏脸冷得如腊月寒霜,她倒是气极反笑:
“堂堂帝师苏家也只会用这些不入流的邀宠手段,真真愧于满门书香世家,贤卓帝师一名!”
说罢已气得脸色铁青,带着一堆宫娥嬷嬷拂袖离去。
苏婉灵却是看着她的身影良久良久,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阿寔只在她这里留宿一宿,竟让李良娣动了这么大的肝火。
直到几日后,她才明白为何李良娣那日会如此大动肝火,因为自己的亲妹子苏婉嫣也有孕了。
这短短数日,东宫中竟有两名侍妾有孕,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对苏婉灵来说,婉嫣比之李良娣自然又更是不同。毕竟婉嫣是自己的亲妹子,这些年苏寒山他们虽依次成亲,但苏家还未添新丁,婉嫣即将生下的这个孩子也算是苏家近年来的第一个孩子。
所以苏婉灵除了开心外,还很是关心,不仅好生嘱咐了伺候婉嫣的一众宫娥嬷嬷,还亲自去问了太医要注意饮食和用药的地方,紧张得倒像是她怀了孩子一般。
苏婉嫣自那日被李良娣狠狠整治了一番后,便收敛了许多,连带着对自己的亲姐这偌大东宫的太子妃也很有几分畏惧。
见苏婉灵忙前忙后地替她张罗,便只能怯怯道谢。
苏婉灵想到以前自己这妹子张扬跋扈的个性,再对比现今的模样,便颇有几分唏嘘。好生温言安抚了她几句,冷不防却见她突然落下泪来。
苏婉灵一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问道: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姐姐有所不知,这个孩子不该这时来的,不该啊……”婉嫣大约是有孕的缘故,情绪比平时要来得激动一些。
苏婉灵知道此事不宜宣张,便赶紧屏退了一众宫娥嬷嬷,握着婉嫣的手细细问道:
“究竟怎么了?你放心,凡事有姐姐呢。”
婉嫣这才止了哭,抽抽噎噎地道:
“李良娣势大,而今我亦有孕,只怕她会记恨于心。若是存心加害,我如何能敌得过她……”说到痛处,又哭了起来。
苏婉灵被她哭得头疼,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温言安抚道:
“放心,事关龙脉,她不敢的。”
“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李良娣是什么人,还有什么她不敢的。而今李家势大,她又独宠东宫,她有什么不敢的?”
见她哭得凄凄切切,苏婉灵只能蹙眉。沉吟半晌,终究是怕她哭出事来动了胎气,只能轻声安抚许诺:
“放心,若真有什么事,你遣人来找我,我帮你便是。”
听见这句承诺,苏婉嫣这才止了哭声。破涕而笑道:
“那婉嫣就谢过姐姐了。”
“嗯。”苏婉灵淡淡应了一声后,便起身离去,没有看见身后苏婉嫣冷厉的笑容。
苏婉灵本来以为事关龙脉,李良娣再嚣张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放肆,不想只不过几日的光景便出了问题。
婉嫣身边陪嫁进来的丫头红玉来报时,苏婉灵正和夙瑶用文火慢熬百合甲鱼汤,手中的美人合欢扇被用来当作扇火的小扇,堂屋里浓香四溢。
红玉急急闯进来的时候,夙瑶正拿着汤匙舀了一勺给苏婉灵尝味道。红玉未经通报一进来就大叫太子妃,顿时吓得夙瑶手一个哆嗦,整勺的汤就洒在了苏婉灵的裙裾上。
女子被烫得一声尖叫,正想发怒,便看见红玉已经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
“太子妃,救救我家夫人吧……”
“怎么了?你慢点儿说。”看见红玉如此焦急的面容,苏婉灵也顾不得计较,只能急声问道,就怕是苏婉嫣肚子出了什么事。
“是李良娣今日晌午去看了我家夫人,说了会儿话后就回去了。夫人也不知道被李良娣说了什么,心里不爽利,便去歇了会儿午觉。醒来时就听说李良娣自打从我们宫里回去后,肚子就一直疼得厉害。请了太医来看,说是要小产了……”
“什么?”饶是苏婉灵再淡定,听到这里也有些沉不住气。赶忙起身拉着红玉就想去婉嫣宫里,冷不防却被夙瑶在身后一把抓住。
夙瑶脸色苍白,红唇哆嗦了几下,却还是道:
“太子妃,现下你去不得。”
“放开。”苏婉灵冷冷呵斥了一句,便挣脱开了她的手。夙瑶却是急了,死命拦住道:
“小姐,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看不出这里面的弯弯道道。现下你真的去不得,还是等事情落定后,再去想法子……”
“夙瑶,婉嫣有孕。”不等她说完,苏婉灵就淡淡打断了她的话语。轻轻叹了口气,她回过身来摸了摸这自小同她一起长大丫头的脸,浅浅一笑道,“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你现下去找太子,让他务必快些赶过来。”苏婉灵吩咐完后,便跟着红玉去了婉嫣所在的紫英宫。
到了紫英宫后,便看见宫娥嬷嬷一派兵荒马乱,苏婉嫣正抿唇无措地坐在主殿的梨木踏脚椅上,双目无神。
见苏婉灵来了,苏婉嫣顿时便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抓住苏婉灵的袖摆哭道:
“姐姐救我……”
“你先别慌。”苏婉灵淡淡安抚了她一句后,便转身对着红玉道,“把今儿个伺候当值的宫娥都叫来大厅。”又吩咐另一旁的宫娥去打探李良娣自打从紫英宫出去后去了什么地方,遇见过什么人,吃了些什么东西。
好一番忙乱后,苏婉灵只觉得自己心神也越发不宁起来,后背汗湿一片,勉强定住心神,正要去大厅,方才被派去打探消息的宫娥便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只看她那副样子,苏婉灵就知道事情不妙。果然那宫娥行了个礼后,便很快回报道:
“太子妃,李良娣自打从我们这回去后,就不再去旁的地方。听说身子不大爽利,一直也没有吃东西。直到方才,肚子便疼了起来。太子妃,我们……”
“姐姐,这该如何是好……”听见小宫娥的回报,苏婉嫣越发害怕起来。俏脸泪如雨下,苍白的一张脸上更是一片哀戚。
苏婉灵怕她这么悲伤容易动了胎气,只能温言安抚道:
“没事,别慌。”苏婉灵淡淡安抚下她,其实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勉强镇定下来,她道,“红玉,人你叫齐了吗?”话音方落,那边红玉便急忙答道已经办妥。
苏婉灵扶着四肢虚软的苏婉嫣一道去了大厅。便见整个紫英宫的宫娥侍从皆跪在那里,黑压压的一片,颇为壮观。
红玉跪在最前端,见她出来,便行了一礼道:
“太子妃,今儿个当值的宫娥侍从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