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不仅难过美人关,更难过饥饿关。
没有美人至少不会死,没有食物却一定活不成。
一个人若是死了,便做不成英雄。
只有活下去,才有可能成为英雄。
并不是每个人都希望成为英雄,但每个人都渴望活着,渴望活下去。
所以每个人都需要食物,需要吃饭。
现在,横戈儿的肚子很饿,几乎已饿瘪,甚至可以感觉到肠胃因为饥饿而生出那种剧烈的蠕动。
他的心更饿!
肚子若是饿了,即使最粗鄙简单的食物也能很快填饱。
心若是饿了又要到哪里去寻找食物?
“心饿”的感觉就像是人去楼空后的悲凉,人死棺落前的无奈,残阳西沉前的不舍,你明知这些事会怎样发生,却无力阻止,无力挽回。
——你可曾感受过“心饿”?
横戈儿的心无时无刻都饿得饥肠辘辘,比他的胃更渴望得到食物。
胃所需要的食物即使没有银子,花些心思总是能找得到的。心所需要的食物却来之不易,这种“食物”从来都是虚无缥缈的,看不见,抓不着。
——横戈儿的心只有“权”和“利”才能填饱。
这两样世人皆爱的东西,偏偏又是这世上最难得到的。
所以,大多数人的心和横戈儿一样,依旧饿得饥肠辘辘。
一个人饿得久了,心性难免会发生变化,变得凶残、暴躁,甚至会变得不择手段。这是一种人类最原始的血性和渴望,从血液最深处并涌而出,对于“权”和“利”的渴望。这种渴望一但强烈到某种程度,就会变得十分可怖,会让人蜕变成一匹狼,一头狮子,一只秃鹰,总之不会再像个人。
最好不要惹上这样的人,说不定他会把你一口吞掉、嚼碎,连骨头渣子,牙齿和毛发都不剩。
——就像现在横戈儿把手里最后一小块碎馒头送入嘴里一样。
横戈儿很喜欢坐在这样的小酒肆里吃饭。
这种敞轩式的酒肆,四沿不设围栏,长街上的一切都能尽收眼底。
他很喜欢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动也不动的瞧着,欣赏一切快的慢的,来来往往,喜怒哀乐,苦大仇深,成住坏空的芸芸众生,暗自出神。
当他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神”便会去到那个人身上。他觉得用眼睛是无法把一个人真正看透的,想要看透看穿看死一个人,只能将自己变成他,去看他所看到的一切,体会他所感受到的一切。
这件事听上去似乎无趣又乏味,甚至枯燥到了极点,横戈儿却乐在其中。一般情况下,能用看的他绝不说,能用说的他绝不动,能用动的他绝不拔刀。所以他的刀显得愈发不起眼,这柄不起眼的刀更像是一件摆设,一个标志。
标志着他是一个江湖中人罢了。
当一柄刀沦为摆设和标志的时候,不仅是刀的悲哀,也是刀主的悲哀。野兽囚于笼中,等于拔掉了獠牙。一头失去了獠牙的野兽,不再为人所惧怕,再也不能算是一头野兽,充其量只不过是一只体型大一些的小猫或者小狗罢了。
刀悲哀,人更甚,或许这就是横戈儿的命运。
他原本可以做一只野兽。他的本事和他的刀,都注定了他是一只天生的野兽。可是他却将獠牙收拢起来,野兽只有在攻击猎物的一刹那才会露出獠牙,更多时候它们选择等待。它们深知,只有耐心的等待,才能一举咬穿猎物的脖子。当他们一击即中,贪婪的撕咬着那些鲜活味美的血肉时,之前一切等待都会显得那么样充满价值。
横戈儿已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几乎已忘记自己还会用刀。
没有人见过他的武功,也没有人见过他的刀。或许,长久以来更本没有“猎物”值得让他拔刀。或许,下一刻他就会将那柄不起眼的刀拔出来,串上馒头就着茶水吃。
或许又或许,拔刀不拔刀。
长街喧闹,人潮涌动。京城的喧闹繁华,十年如一。
许多江湖中人提着布帛包裹的兵器走过来又走过去,偶尔抬头,对望一眼。接着又齐齐低下头去,继续走各自的路。他们走的或许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或许是一条完全相同的路。只要他们掌中有刀,眼前有路,脚下的步伐便不会停止。
只要他们掌中还有刀,眼前还有路,便会毅然决然,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他们只能向前走,不能后退。
像他们这样的人,自天南海北聚集到这里,有着不一样的出身和经历,长着一张全然不同的脸,命运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仿佛自亘古以来就已被某位神明安排好了。
他们自刀柄而来,要到刀尖上去。如果停下脚步,就会被锋利的刀刃绞得尸骨无存。
看着他们仓皇匆忙的神色,横戈儿不禁鼻子一酸,悲从中来。
他无法解释这种悲伤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或许是怜悯,或许是痛苦,亦或什么都不是。悲伤就像渴望一样,是人类最原始的情怀之一,自血液最深处并涌而出,无法忍受,难以掩饰。
横戈儿不由得叹了口气,与他们相比,自己好像还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坐在这里,吃着馒头,看着别人的匆忙,体会别人的悲苦。
想到这里,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他已坐了很久,小二不时用一种就像看着厨房里的老鼠一样的眼神,鄙夷的盯在他脸上
横戈儿依旧坐在那里,和他刚坐下的时候一样。
——他到底在等什么?
邻桌的两个人已用完饭菜,呼喝两声,其中一条豹环虎目,赤面虬髯的汉子喝道:“小二!”
小二原本寻思着如何赶走横戈儿,忽听得这一声有如洪钟般震耳欲聋的吼声,不由得全身一怔,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小的......在......”
不等小二行将过来,另一名身材瘦弱,书生打扮的公子已拍下一锭银子。二人步履带风,并排行出酒肆,很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小二看到银子,就像食野狗看到了屎,恨不得扑上去,从外到里舔一遍。他轻手轻脚的摆弄着银子,仿佛生怕力使大了,“弄疼”了它。
“这两位大爷出手真阔绰,只吃了几吊钱的东西却给了十两银子。”小二懊悔不已:“早知道,就招呼他们多坐一会儿了。”
——这句话自然是说给横戈儿听的。
当他转过身去的时候,横戈儿早已不见了踪影,原本用来盛馒头的碟子里放着两枚满是污垢的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