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兼业农民,我突然想起“两栖”这个时髦的词汇。
两栖,是一种生活方式。生物界有两栖动物,有时在水中,有时在陆地上。不怕干旱,不怕风雨,水路不通走旱路,另辟蹊径,别有天地。演艺界有两栖、三栖明星,演、唱、导兼业,跨行啥都能干。大量的兼业农民其实就是“两栖”农民。
朱克发(粮油经营户,五墩村农民):
我主要搞粮食收购,已经干了十年了。凡是田地里长的都收,凡是市场上卖的都贩。主要是啤酒大麦,也收扁豆、豌豆、胡麻、蔬菜。收粮食从7月中旬开始,12月基本结束。收蔬菜,要早点呢,从6月初开始,7月中旬基本告一段落。
我跟黄河啤酒厂有长期的业务关系,给它供原料。去年收大麦6000多吨,全部供给它了。市场价格波动大得很,没有办法驾驭,利润空间由一吨亏损几十块到赚500块,情况复杂,变化快得很。平均下来,1吨利润也就是30块,收人20多万块吧。还收了100多吨扁豆、20多吨糜子和谷子、50多吨胡麻、200多吨小麦、100多吨白豌豆,都出手了,都赚了几个小钱。谁也没有想到,去年以来粮食价格连续上涨。在那几个月里,天天涨,一天涨几毛钱呢。胡麻这东西,从去年8月份的每斤2块5毛,到今年4月份已经涨到3块7毛钱了。这个事情把握不了,要是把握住,个个都发大财呢。一般来讲,高峰时利润小,峰谷里利润大。但手头没有那么大的资金,周转不开,压不住货。干瞪眼呢,没办法。
我跟广州的老板也有长期的业务关系。去年,我收购加工蔬菜270多吨。主要是荷兰豆、架豆,全都发送到广州去了,主要是出口。收购价格根据市场行情由老板确定,我赚一点差价利润。收购季节,老板往这里派代理人,经常到田间地头调查,对这里的生产情况掌握得清清楚楚,精得不得了。我是坐地收购,利润空间越来越小了。老板支付的收购加工费是一吨300块。我主要挣一些辛苦费,一吨的利润也就是100多块钱。去年光我们村种植荷兰豆的面积就超过1000亩,今年减少了300多亩。主要原因是种菜费工费力,价格又不稳定,收人难保障。更重要的是啤酒大麦的价格大幅度地上涨了,比前年翻了一番。今年种的就多了,面积也翻了一番呢。
我收购粮食、蔬菜,带动200多户农民在这个链条上挣钱:收购季节,200多辆“三马子”起早贪黑地跑。两口子人,开一辆“三马子”走村串巷,一个旺季4个多月,能挣2万多块我要用240多个装卸工,都是本村的,一个收购季节一个人也要挣多块钱光这两项,村里的人就收人500多万元呢。我们村像我这样的收购大户有七八户呢。村上的年轻人都不出去打工,就在家门口挣钱哩。收购荷兰豆的时候,连小学生都打工,能干一个月的时间,一天徒挣20块钱。
现在,周转金不足是一个大困难。我一年的周转金,最少也要100万元。信用社最多才贷给20万,缺口大得很如果周转金充足,生意做得肯定更大。去年,我明知啤酒大麦要涨价,就是手头没有钱,生意没有做大,干指头蘸眼泪,害死人了。前几天,我们这些大户商量着要整合一下,成立一个股份有限责任公司,解决流动资金不足、市场信息不灵的问题,克服单打独斗、不正当竞争的弊端,把生意做大做好。我的信用度好,能坚持做到现在,靠的就是这个信用。为农民负责、为大老板负责、为企业负责=我准备去进修一下,要在网上做生意呢。
我也种十几亩地,那都是副业。地里的活主要承包给老婆子了。儿子、女儿都在上学。叫他们一心一意攻学业,将来有出息。我已经46岁了,再干十年就差不多了。干不动了,就指望儿子、女儿做大事业吧。
兰沟村的“二王”名声大,我跑去和他们交流了一番。
王道岳(兰沟村“二王”之一,蔬菜营销户,今年52岁):
我的主业是蔬菜营销协会会长,贩菜的。啥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百姓种菜,我贩菜。我和定远菜市场的大老板有协议。你知道,定远是个大市场,辐射全国。他们掌握市场信息,知道种啥东西好,种啥东西不好。我把他们的预测告诉老百姓,叫大家按照市场行情种。这叫顺水推舟,看坡赶驴。大家种好了,我就收购,交给冷库,由大老板统一发货,销到全国各地去。我这个会长,就干这么一个事情。
我主要收购荷兰豆、甜脆豆、架豆,就专门干豆子的事,一年要干三个多月。去年大概每天收购三四千公斤,一年总共50多万公斤吧。先把我们村的菜贩卖掉,再贩其他地方的。从皋兰到天祝,最后在武威收场。我只有一辆车,天天跑,天天贩。我联系收菜的地点,联系代理人,叫司机开车去拉菜,往定远的冷库里交。我每天晚上跑过去结账,点票子,打条子。辛苦得很,每天要跑到夜里十二点以后呢。收一茬子菜,挣个十几万块钱。当然,也有赔的时候。我赔,种菜的不赔。我长期联系的是三个老板。一个是河南的,一个是上海的,一个是广东的。我把菜直接交给他们,一步到位,没有中间环节。因此,我们村里人种的菜,卖的价格比别的地方的高。我收菜贩菜绝对保证数量和质量。生意场上信誉最重要。不讲信用,就干不下去了。我赚钱了,大家增收了,皆大欢喜。
我家里开一个小卖部,卖一些日常用的东西,给县供销社代销化肥,卖一袋有一块钱的代销费。去年销出去150吨。我们是一个小山村,百十户人家,谁都用。我赊给大家先种地,收菜的时候收回来,也给群众行个方便,不指望在这个事上挣钱,主要是想叫大家把菜种好。老百姓的菜种得好,收人步步高,我这个会长就有得当了。
我也种十几亩地,一半是果园,一半是粮食和菜=去年收了2万多块钱,贴补家里,平时花掉了。”
王汝林(兰沟“二王”之一,养鸡户,43岁):
我是养鸡的。去年卖出去10万只,收人5万块。今年要养20万只,才有事情做。去年出了6舍,赔了1次,赚了2次。市场风险,顺其自然。那些日子,市场价格啊,从每斤5块降到不足3块,没办法,应当50天出舍的鸡,养到了80天,多吃了5万块钱的饲料,怎么不赔呢。
养殖业风险大。前几天,村里有几个人找我,要我带动他们养鸡呢。我说,现在还不能养,正在风暴口上,等把一部分养鸡户淘汰掉我们再养。大浪淘沙,冲走的是沙子,剩下的是金子。养鸡复杂得很,既要养,又要销。有人号召的时候,养不成。不号召的时候,市场行情最好。号召养,规模就起来了,价格就降了。这是市场规律,谁也没有办法拿住它。我养了几年的鸡,干啥学啥,不分析市场就是瞎子。市场行情掌握不住,就不是企业家。商场如战场啊。这几天,鸡的价格涨起来了,每斤5块4毛钱。—个月前是4块6毛钱,十几天前降到了最低点,才3块4毛钱,市场价格变化就这么快,几天飞上峰顶了,几天跌到谷底了。
我养的是“白羽”,是一种贵族鸡。普通市场上买不到,都卖给大酒店。我是批发的,不零卖。看着市场行情好,几个晚上就卖完了。我们有一个协会,进鸡苗,出售鸡都通过协会。上市的时间是排队的,有人专门负责营销,调整进出的时间。养鸡和销售已经形成链条了。协会控制着养鸡户,分协会跟屠宰场协作,屠宰场跟市场连结,是一种分工协作关系=我养的一部分是合同鸡,有保护价,风险小,利润也小。一部分是市场鸡,利润大,风险也大,随行就市。养殖不能搞一次性投资,分期投资,风险小。一万块钱,干个七八千块的生意,安全,放心。我们这地方的人观念落后,思想不解放,小农意识严重。
南方人干大事的时候,我们正睡着没有醒来。缺少资金,没有经验,没有大气魄。人家开小轿车,住楼房,我们还开着“三马子”,住着土房子,赶不上形势的发展。人嘛总要寻求自身的价值,要干些事情。
一个下雨天,有几个土生土长的老板,打电话要跟我聊天,我去了,把他们跟我谈的内容记录了下来——
柏延彬(蔬菜营销者,44岁):
我只上过初中二年级,就交不起学费,含泪綴学了。务农两年,又在青海当了6年的兵。1989年退伍后,在兰州摆地摊卖鸡蛋。后来在小沟头开办了一家小粮站,卖面粉、清油。1995年开始在张苏滩市场批发粮油。现在主要经营食用油,销售量占到兰州市场的30%呢。做粮油生意挣了一些钱,就回到村上开始做蔬菜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