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的生母住在荷花别苑里,听温亭说,荷花别苑格外偏远,但夏日里的光景却是一番美艳,荷花开了的时候,小苑就像是花丛里耸立的小岛,岛外只有一条被荷叶遮住的小径与外界相连。温亭的生母是个安静内敛的人,住在这样的地方倒也落得自在。
其实,温亭的生母是被主母排挤才搬到这偏远的荷花小苑的,温亭小时候聪明机灵,很是得荀林夫的喜爱,主母嫉妒她,便巧言令色地得到了温亭的扶养权,温亭虽然是跟了夫人,但那夫人依然不放心,竟将温亭小时候得了时疫的事情怪罪到她生母头上,找了个巫师占卜,结果说是温亭的生母是天煞孤星,专妨儿女,林夫是上战场打仗的人,自然忌讳着巫师的话,便将温亭的生母搬到了小苑。自那之后,温亭鲜少见到生母,有时候她会偷偷跑过去,母子两人每每见面都是抱头哭泣。有时候被林夫撞见,林夫也不说破,便由着她,大夫人却不乐意了,但凡哪次被她发现了,便予以体罚,有时是抄录书卷,有时是做些粗活。温亭自然过的苦不堪言,唯有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荷花小苑现如今还是枯着的,如夏日的盛景自然是看不到了,我有些遗憾。通过笔直的小径,穿过回廊,我捡到了那个静坐在草席上缝香囊的妇人。她穿着很是简单,虽是好的料子,可经多年浣洗,衣服也旧了许多,好在很是素净。
温亭走在前面,三两步跨到其母面前,鞠了一礼,便指了指我所在的位置。
妇人忙站起身,诚惶诚恐地磕头行礼。我见此情景,忙上前去扶她起来,嘴上说着:“我担不起这样的大礼,夫人快些起来。”
只见眼前的妇人手里比划着,我看得云里雾里,温亭忙上来翻译。
“我娘有耳疾,听不到自然不会说话。我娘刚刚在说的是,额……”温亭故意咳了一下继续说道:“说你面貌俊朗,一看就是一表人才。”
当着夫人的面,她知道我不好发作,便死命的作呕吐状来挖苦我,我依然笑着,对夫人点头作揖,表达我的谢意。
坐了不多时,天也不早了,母后的人已经在园中寻我,温亭也便带着我离开了。临走之际,夫人不舍地看看温亭,又拉住我的手,我把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那只手,说道:“您放心。”夫人会意,闭眼点着头,终是将我的手放下。
温亭的情绪极佳,一路上似乎欢快了许多,跟我叙说着这园子里哪个时节最美,会是怎样的景。我总是笑着点头,心绪却有些飘远 了。
在荀府用过午膳之后,一盏茶的功夫便打道回宫了。
我回到合欢殿,殿内一切如旧,宫人们各忙各的。我满身疲惫地瘫倒在床榻上,一觉便睡到了晚上。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屋子里四下无人,我平时对下人的管束是极其松散的,这会子他们应该都在院子里玩闹。我起身,来到桌案前,杯盏里还有我回来时喝剩下的半杯凉茶,仰头吞下,打了个寒战,瞬时清醒过来。
青衣在殿外求见,因为殿里的宫人们皆在屋外玩闹,也无人搭理他,他便只得在门外站着。兴许是时间长了,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惨败。我视若无人地从他身边略过,本想就这么不见他的,他却先开了口。
“公子就这样躲着在下吗,在下不过说了几句心里话,委实也是实话。那日也是在下失仪了,公子全然忘掉即可。不过,既然话都说开了,不过是想得到公子的答复罢了。公子肯屈尊也好,不肯也罢,实在不该晾着在下。若是嫌弃在下以卑微之躯龃龉公子金身玉貌,公子只肖残忍些拒绝,断了我这念想……”
“够了!”看着院子里玩乐的宫人瞬间看向我,我随即压低了嗓音,接着说:“我不愿,自古阴阳才是调和之道,你原何要逼我逆天而行,我也没有豢养男宠的癖好,你找错了人,休要在这败我名声。”
说完这番话,我匆匆走下台阶,寻到小红,命她准备膳食,睡了一个下午,我着实有些饿了。
青衣尴尬地站在台阶上,院子里的宫人一个个的议论开来,大抵是说青衣惹恼了我,必定会受罚,只是这罚却不知道罚什么,因我自小脾气和善,对宫人自与别的宫不同,他们也从未见过我罚过谁,自然也从未见过我动这么大的气,一个个又开始议论我会如何如何。有些好心的便走上前去询问青衣,青衣也不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我的背影。我该是很决绝的,青衣的脸上挂满了忧愁。
一连几日,我不再召见青衣来奏琴,合欢殿也没有了丝竹之声,我本不是钟爱音律之人,现在这个样子,在外人看来也并无奇怪之处。只有合欢殿里的人知道,我这几日是怎样的脾性古怪,一会儿要喝茶,等茶上来了又不喝,只是默默地拿起茶杯,思索片刻又面容狰狞地将茶杯带茶一齐扔在地上,如此这般,还有很多。宫人们皆是伺候地小心翼翼,唯恐哪里得罪了我。
我在宫里的名声其实并不讨喜,我小时候父王虽疼爱我,可也招来许多的嫉妒,长大后,我虽脾气和善,却背了个纨绔的名声,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不怎么找我玩乐,有些远远地见了,还要躲着。这几日很是无趣,太傅每每过来教学,我也是心不在焉,不是发呆便是打瞌睡,太傅气地参了我一本,紧接着便招来父王命我罚抄书卷的指令。
一日,我正在窗下誊抄着《无逸》,便听到门外一人喊着我的名姓:“姬翎卿!”
我想也不用想,便知来人是温亭,放下手中的笔,偏头一看,便寻到了那抹淡粉的。温亭头戴金钗雀步摇,头发则简单地挽了个髻,两边的各一缕散发垂下来,看着竟有了几分将为人妻的端庄。只是这一开口,便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翎卿,你那个乐师呢,你俩不是天天混在一起吗,今日怎不见他。”
我皱着眉,没有回答她的话,拿起笔继续抄录着手里的书。
温亭见我不搭话,并没觉得无趣,反而走近我身边,继续说着话:“翎卿,我想听那乐师奏琴。我上次来时便听闻,那乐师是楚国人,这普天之下谁不知楚乐最盛,我家里那些都听厌了,你就割爱让我听一曲吧。”
我默不作声,依旧誊抄着,温亭有些不耐烦了,便伸手拿掉我手中的笔,摇着我的手臂,嘟着嘴说:“翎卿哥哥,就让我听一曲,一曲便好,如何?”
从小到大,我都拿她没辙,既然是她想听,我也便不好拂了她的兴致,便点头答应了。她欢喜着,一面不忘说我对她最好。我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便命人传青衣进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