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洁的病,再一次让我感受到生命的脆弱。我知道他们去了南京。
我们没有离开安溪,老爸老妈他们还想继续考察考察,游玩游玩。
杨墨终于把孩子给我送来了。一个多月未见到欣怡了,我紧紧地把孩子搂在怀里,生怕她被谁抢走似的。杨墨站在旁边,也是一脸的留恋。没想到,欣怡在我怀里愣了片刻,决然伸出手去要杨墨抱抱她。
杨墨再次接过欣怡,居然落泪了,这个长不大的孩子。
“怜子如何不丈夫。”杨墨看出我的心思,轻轻地说。然后在女儿脸上亲了又亲。
当欣怡再次回到我的手上时,居然撇了撇嘴,哭了。
我这才知道,只拥有妈妈的爱,孩子那颗心是不圆满的。我的心便也酸酸的,抱了孩子要走。
杨墨在身后喊了一声:“晴儿,你们什么时候回上海?我想,请你们吃顿饭,好不好?你妈,你爸,还有你姐。毕竟我们曾经……”
他说不下去了。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下来。于是含糊其辞地说:“再说吧,我爸他们好像还有其他的事。要是他有时间,我再联系你。”
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何必呢?我们已经不再是夫妻,既然不是一家人,再见面吃饭,何必延续这份尴尬?
见到欣怡之后,老爸好像年轻了十几岁,说什么也要抱着她,哄着她,逗着她,到底血浓于水,欣怡见到外公,也是一逗就笑,咯咯地不肯停下来。
老妈担心爸的身体,总是抢着抱欣怡。
饭后,老爸竟然提议要去我曾经工作过的桃林村看看,尤其要看看我的草莓大棚。欣怡已经接了过来,我本来不想再回到桃林村,但老爸有令只得奉陪。
没想到,老爸驾临安溪的消息被传开了,镇党委派出了专门的接待小组负责老爸的饮食起居,连《无锡日报》的记者都来了,弄得老爸十分意外。鉴于老爸的身体尚在恢复期,老妈勒令老爸属于公众的时间每天只有两个小时。
在桃林村,老爸听了接待员的介绍,突然对安溪草莓大感兴趣。他亲自跑到我的草莓大棚里去考察,还详细问明了一些情况,镇里于是派杨可给老爸做产品介绍。
杨可的机灵和才识博得了老爸的赞许。老爸告诉他,下一步他要考虑和安溪联手,合作开发草莓深加工。并且初步打算制作草莓酱、草莓汁及草莓系列饮料、冻干项目,达到年加工草莓2.4万吨的生产规模。并准备投放500万元的投资额,用于土地征用、场地开通及水电、暖供应以及建造厂房、车间等设施。
第二天,老爸一个电话,廖云鹏就火速赶往安溪,具体负责洽谈项目,组建厂房等事宜。最让我惊讶的是,老爸居然短期内不打算离开安溪了!
郑书记和杨姐他们的脸上,这两天也是喜气洋洋。我这才明白,我爸对安溪来说是个财神爷,而我以前,低估了“资本家”这个词语的含义。
郑书记执意要请老爸老妈吃饭,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老爸居然一口应允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们请客的地点是——杨大妈特色酒店。
我有些哭笑不得,本能地想要回绝。杨可看出了我的意思,就一边给我递眼色,示意我不要说话,一边悄悄地走了过来,小声告诉我:“这是我们当地最好的酒店了,不然我们还能去哪儿呢?”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不愿意见到婆婆,一百个一万个不愿意。于是顾不得多想,我就告诉杨可:“你们去好了,你注意不要让我爸喝酒,他才做了心脏手术。”
“你呢?”
“我还有别的事呢。”
“蓝镇长也来,你不去陪着她?她可是你姐啊!再说,你在这里做了两年多,你不陪陪大家伙,说得过去吗?”
我犹豫了。我暂时还不想告诉老爸,这就是我前夫的家。我更不想告诉他,我婆婆重男轻女的德行。但这事恐怕瞒也瞒不住,只能隐瞒一时是一时了。
杨墨,像一颗定时炸弹,我暗自祈祷,不要和我爸见面啊!
我最终还是去了。那时候,我走路的姿势一定像在镣铐上跳舞。我该怎么面对杨墨的奶奶,还有外婆呢?
杨姐看出了我的心思,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担心,我们把欣怡交给奶奶和外婆,让她们待在老房子里不出来就行了。至于婶子,我去说说她。这次饭局对于安溪镇和桃林村意义重大,一定不能出岔子,别的事都要为之让路。”
一茬又一茬敬酒的人,老爸都是以茶代酒和他们干杯。表姐也喝得尽兴,都有些微醉了。大家都为我原是豪门中人而感到开心,但我对此毫无感觉。我还是我,我只要拥有健康的老爸老妈就好了。一顿饭很长,也很短,我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出现,杨墨的家人一个也没有露面。
杨墨,哪里去了?
要请我爸我妈吃饭的杨墨,哪里去了?
饭后,众人簇拥着老爸回到村委会,我也陪同前往。
表姐忽然和我说起刘玉洁,让我大吃一惊。表姐说,她刚刚接到江秀的电话请假,刘玉洁被南京人民医院确诊为白血病。她还告诉我,刘玉洁的母亲一直有高血压,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晕倒了,现在母女俩都在医院抢救。
我心里着急得不得了。电话拨过去,却是关机,连江秀的都关机了。那么,她们一定有麻烦,不方便或者来不及接电话。
看见我着急的样子,老妈安慰我说:“你去南京一趟吧,我们这段时间会待在安溪,医生不也是建议我多到舒适的地方走一走吗?”
“那你们住在舅舅家,老爸会不会不习惯?”我担心地问。
“没什么不习惯的,你爸和我也曾经过过穷日子,何况你舅舅家里房子很宽敞。欣怡交给我们,你就放心去吧。”
老妈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等我收拾好了东西,老妈又来提醒我,让我多带些钱。
我拍拍包告诉她,包里有一万块钱,不够的话还有电子银行呢。
因为着急走,我没有告诉杨墨。半路上,他的电话打过来了。
“我在去南京的路上,刘玉洁病了。你有什么事?”
“我看你爸挺忙的,请吃饭也排不上队。”
“吃饭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不言语了。我知道,他那男子汉的自尊症又爆发了。别人都忙着请我爸,他一定选择退缩。不和任何人争,是杨墨的特点之一。
“好吧,替我问候刘玉洁和江秀,有什么需要的话告诉我一声。比如,钱。哦,对了,你现在是资本家的女儿,不缺钱。”他自嘲了一下就挂了。他欲言又止,这德行真让我烦恼。
刘玉洁的情况果然糟糕,她被确诊为急性单核细胞白血病,属于高危患者,病情不容乐观。江秀告诉我,刘玉洁身上早就有出血点,只是她没有在意。还有那次晕倒,就是发病前兆。遗憾的是,我们都以为她是低血糖。
刘玉洁的母亲,经医院会诊治疗,病情已经稳定。但是刘玉洁的病已经不能耽搁,医生建议转院到北京治疗。但是她担心母亲的身体,不肯离开。
杨墨每天都打电话过来,询问刘玉洁的最新情况。三天之后的凌晨,中宣部《党建》杂志社忽然派记者来了,他们带着1万元紧急捐款和全社31位同志亲笔签名的祝福贺卡,匆匆赶赴医院,送到刘玉洁手中。
这件事吓了我们一跳。躺在病床上的刘玉洁哭着说:“感谢你们如此关心我这个基层的大学生村干部。我多想早点回到村里面,多干一点工作啊!”她把这些话深情地写进日记里。
我知道,刘玉洁一直有坚持写日记的习惯。工作以来,她已经写了好几本工作日记了。我看过她的日记,那简直是双溪村民的健康档案,谁家有几口人,都在干什么,张家的草莓销量是多少,李家的生猪养殖多少头,都有详细记载。那些日记简直就是一份详实的双溪村村志。
记者拍摄了其中的几篇,然后转告我们,《党建》总编辑闻讯曾动情地说:“我们一定不能让这位优秀的大学生村干部就这么倒下去,要竭尽全力在精神上鼓励她,在物质上帮助她,千方百计挽救这个年轻的生命!”
一周之后,《党建》杂志社通过人民网发布独家稿件,宣传刘玉洁的感人事迹;然后又通过中国文明网发手机短信,呼吁社会上更多的人关心、拯救刘玉洁。
我很奇怪,消息为什么传播得如此之快,记者告诉我们,是一个叫作“情满江南”的作者在第一时间给他们发来的稿子,文中详细介绍了刘玉洁作为村干部勤奋工作的情况,呼吁社会关注支持她。
刘玉洁躺在病床上,用我的电脑给《党建》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感谢《党建》杂志社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您给我和家人带来了希望,也让我增加了与病魔抗争的信心、勇气和力量,让我知道:在抗争的路上,我并不孤单,您与我同在!”
十天之后,刘玉洁70岁的老父亲陪着妻子住院南京,刘玉洁和姐姐在医生的陪护下转院北京,进行血型配对,争取骨髓移植。
我和江秀回到安溪。
然而一周之后就传来不幸的消息,刘玉洁与其姐姐的血型配对失败,病情仍在恶化。主治医生建议,下一步只有向中华骨髓库或台湾骨髓库等寻求帮助了。如果仍然没有适合的骨髓供者,只能与其父母配型,进行半相合骨髓移植。
就在那天晚上,表姐告诉我,安溪镇的大街小巷都在传发一张传单——传单上详细介绍了刘玉洁的具体情况,然后呼吁18~45岁的健康人群主动为刘玉洁捐献骨髓。
更让我们感动的是,无锡的6名村干部和2名转业军人一起成为了捐献骨髓的志愿者,他们在安溪镇政府的安排下,开进南京人民医院做造血干细胞配型,并向全市大学生村干部发出呼吁,希望帮助远方的战友度过苦厄,守望生命之光。
那天晚上,我和江秀都哭了。
刘玉洁的病情受到这么大的关注,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江秀分析,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情满江南”的作者。但是,他又是谁呢?
不久之后,我们在电视上看见了刘玉洁。她带着口罩,声音透着虚弱,缓缓地说:“有这么多好心人为我祝福,给我支持,我万分感激!对于我这个普通大学生村干部,你们无私地给我物质和精神上的支持,这份厚爱,玉洁无以为报,打心底里说声:谢谢!”
屏幕上的刘玉洁笑了,我们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江秀哭得稀里哗啦,我的泪水,也再次盈满了眼眶!
每天,刘玉洁的姐姐都给我们发来短消息,告诉我们情况的最新进展。刘玉洁已经接受了全面体检,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血液病研究所主任医师告诉她,已经出来的部分检查报告显示,刘玉洁的心、肺、肝、胆等器官没有异常。等所有检查结果都出来,再进行全面会诊,以确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另外,《党建》杂志社“宣传和拯救村官小组”公布了新的联系人和爱心捐款银行账户。
引来人民网、新华网、腾讯网、新浪网、中国文明网、中广网、《光明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青年报》、《北京日报》、《京华时报》、《江苏新时空》等上百家媒体跟进报道。
而且,媒体公布了刘玉洁的部分日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捐助的行列,刘玉洁也被网友们喻为“最坚强村干部”,她的病情治疗情况也牵动着大家的心。大家都期待她尽快接受骨髓移植手术。
与此同时,安溪镇的苏果超市门口,不知什么时候起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募捐箱。一群可爱的“红领巾”每天轮流值班,替刘玉洁做宣传发动。有一次我试图接近他们,想问问这件事是谁组织的,他们却蹦蹦跳跳地跑开了,只留给我几个字:“这是个秘密。”
至于我的工作,廖云鹏已经替我辞职了。老爸的意思是,以后的草莓加工厂需要我帮忙,我只好乖乖听命。老爸很看重我这个上海财经大学的高才生,会计工作就全盘交给我了。看来,我短时间内也离不开安溪了。
我们和刘玉洁的姐姐商定,大家要轮流陪伴刘玉洁,因为她的病程长,治疗的时间一定不短,我们作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
我们这边,草莓加工厂已经着手开建,将要和明年的草莓上市同步开业。廖云鹏作为总经理,采青做了他的女秘书。老爸这个董事长基本没有太多的事情,我、采青和云鹏这三巨头,把什么该办的事都给办好了。
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见到杨墨的影子。他要请我们吃饭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对他非常失望。
有一天老妈竟然提议让我们复婚,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孩子,你看,杨墨那孩子虽然性格软弱了一点,但是他心眼不错啊。再说,欣怡没有爸爸,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这人世间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你们不如复婚算了。”
我的天,老妈居然惦记这件事情。
我坚决地,不容置疑地向老妈表态:“就他那个封建家庭,打死我也不会再次走进他家的门!”
“可是,你们两个还有很深的感情基础啊!我看得出来。”老妈说。
“那是两回事,妈妈。相不相爱是一回事,能不能结婚是另一回事。”我干脆地说。我对杨墨已经相当失望了,我不能第二次嫁给一个男孩子,而不是响当当的男子汉。
“你这都是什么谬论啊,搞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也怪啊,那个杨墨干吗不主动点呢?!”老妈自言自语地说。
“你就别让悲剧重演了,老妈。我现在就挺好的。你看,你,老爸,还有老姐,我们一起生活得多么幸福!”我故作陶醉状。
“唉,你这孩子,寂寞惯了,突然有了一大家子人,你就找不着北了。不过,我们又不能陪伴你一辈子,采青也是要嫁人的。”
“那我就陪着你啊,陪着欣怡,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说着这话,就用一个煮熟的鸡蛋堵住了老妈的嘴。
她只好不言语了。
但相关的游说却从未终止,这让我大为苦恼。
有一次,欣怡看见杨可,老远就伸出双手,热情地想让他抱抱。等到杨可近距离地要抱住她,她却又哭着避开了。
老妈说,欣怡一定是把杨可看成杨墨了。
那么欣怡,是想爸爸了吗?
该死的杨墨,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