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们长话短说吧。”老妈说。
我点点头,二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倾听自己的身世,我紧张得有些忘记呼吸。
“我初中毕业之后,因为家里的经济问题,就在无锡安溪镇待业了。那时候你外公身体还好,每天早出晚归,用他的大型脚蹬三轮车给镇上的商铺拉货送货。有一次,他的脚受伤了,就让我去替他送货。那天送的是副食,货物特别沉,我蹬得非常吃力。”
“我记得前面是一座小桥,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爬到半坡上。当时天气非常闷热,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我心里着急,想赶紧把货物送到,要是淋湿了我们可赔不起。还没上到最高的桥面呢,就落起了豆大的雨点。由于心里着急,我脚下一滑,一脚踩偏了,车子就迅速向身后滑去。桥下面有几辆拖拉机,还有人在运送瓷器,要是撞上去就不得了了。”
“我不由得大声叫起来,‘让一让,让一让!’车闸也不起作用了,车子还在下滑,下滑……我心里想,这下全完了,车毁人亡,货物也毁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位陌生人忽然从对面跑了过来,伸出双手死死地拉住了车把,把我连人带车拖上了桥面最高处。”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好险哪!这才抬头去看面前的恩人,我发现他是一位长得很帅气的大哥哥,只是面容有些沧桑,就喘着粗气向他道谢。他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来。‘没关系,幸好来得及,不然可就麻烦了!雨好像要下大了,我们去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他让我坐到车上,自己蹬起了三轮车,因为下坡,车闸又坏了,他骑得很慢,时不时地把脚插在地上,这才安全地过了桥。‘到我店里来吧,避避雨再走,顺便我给你修修车。’”
“我抬头看了看他的店面——‘远风副食’,不由得惊叫起来,‘哎呀,我车上的货物就是给你送的!’他奇怪地盯着我看了几眼,‘可是给我送货的一直是蓝大哥啊!’我告诉他那是我爸爸,他就笑了起来,我们就开始卸货。卸完了货物,他就埋头帮我修起车闸来。”
“既然他叫我爸蓝大哥,那我就改口叫他叔叔,他也答应了。那天的雨下得真大,他就把我留下来避雨,还亲手烧了饭菜给我吃。他告诉我,他是从深圳逃婚跑到我们这里来的。一年前,他的父亲为了经济链条的运转,准备和自己的生意伙伴联姻,让他娶一个比他大5岁的女人为妻。他禁不起母亲的软磨硬泡,就答应了。结婚之后他才发现妻子是个刁蛮公主的脾气,有着极强的占有欲。怀孕之后尤其如此,变着法子折磨他,实在受不了了,他就跑到无锡来了,先是在一家酱菜厂做学徒,后来就开了这家食品店。”
“知道了他的经历之后,我不禁对他格外同情。那段时间你外公腿脚不好,你舅舅又到外地去了,每天都由我到镇上送货。一来二去,我和他就相处得越来越融洽。他每天都在桥头帮我,有时候还替我把货物送到别家店铺去。我也经常找机会回报他,帮他缝补衣服,清扫店面什么的。”
“就这样,我们相爱了。起初我叫他叔叔,他还答应着,后来就不肯答应了,我也叫不出来了,就干脆叫他段远风。再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事情已经不能隐瞒,我只好如实告诉了你外公外婆。在那时候,这种事情是不能被原谅的。他们果然十分生气,恨我侮辱了门风。为了爱情,我们决定私奔。”
“后来,我们就来到了上海,一边打工一边伺机重新开店。后来,他还是被家里人发现了,被父母以病危的理由骗回了家里。他好说歹说,父母才同意给他出资,让他在上海开了一家分公司。但是他的妻子随后就跟了过来,以她的霸气,自然容不下我,想着法子折磨我,导致我怀孕几个月之后流产了。段远风要和她离婚,却苦于父母的哀求没有离成。”
“后来,他们家的生意越来越不顺,最后面临破产的威胁。段远风只好回深圳去打理家族企业,让我留在上海等他。但他的妻子偷偷跑来找我,和我约定,只要我离开段远风,他们家就出资扶持段氏。为了段氏家族的利益,我含泪和她签下了一纸合同。”
老妈递给我一张已经发黄的纸。我低头看时,原来那是一个“不平等条约”,大意是只要我妈离开段远风,段氏家族将可以东山再起,不然段氏家族将面临债台高筑的悲惨境地。条件是我妈必须隐瞒自己怀孕的消息,并且告诉段远风已经另嫁他人。
“你同意了?”我猜得出结果。
“对,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你怀的那个孩子,就是我?”
“对。那个女人偷偷给我在郊区租了房子,让我远离原来的居所。那时候未婚妈妈是要被唾沫淹死的,我没有脸再回无锡,就决定在上海住下来。幸好在此之前,段远风给过我一些股票、首饰、古董之类的,我携带也不方便,就把它们卖了,在郊区买了一幢别墅,默默地生下了你。从此没有再和段远风联系过。”老妈的泪水在眼角萦绕,但是她努力不让它们流出来。
“那么,段远风,就是我爸爸,他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后来,我听说他回来上海寻找我,但是我没有露面。他的妻子告诉他,我回无锡嫁人了,他就离开上海,再也没有回来。一年之后,我听别人说他们家并没有遭受大的变故,原来是他的妻子和他的父母联手导演的计谋。而我们,就成了豪门深似海的牺牲品。”
“这么说,我爸爸,他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我?”
“是,他不知道。我最近有看报纸,说是深圳富商段远风重回上海滩投资,他就是你的父亲。虽然老了,但是我一眼就从报纸上认出他来。所以,他目前就在上海。你要不要去认他,这由你来决定。或许我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有你的父亲照顾你们,我还走得安心些!”老妈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哦,不,妈妈,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一定会的。至于认不认父亲,我不想刺激你们,等你的病治好之后再说吧!”
事情对于我来说太过突然,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情。目前的当务之急,是我必须把老妈送到医院去,把病治好!
但我还是在那个无眠之夜,悄悄给廖云鹏发了一个短信:如果可能的话,给我帮个忙寻找一个人——深圳富商段远风,并且不要告诉他有人在找他。
第二天凌晨,他给我回了一个短信:你找他干什么?
我告诉他:有一个秘密要和他分享,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他再回过来:过一段时间,我和你长谈。
然后,廖云鹏那边再也没有了消息。我也忙得焦头烂额,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
一周之后,老妈和那位医生阿姨一样,切除了一只乳房。
结果还好,肿瘤是恶性的,但幸好是早期发现,也算及时切除了。因此,危险虽然有,但总还可以活下去。
老妈的一侧胸部也变得一马平川。但她显然轻松了许多,对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她都说是我救了她一命。
看着老妈的乐观,医生也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对我说:“只要注意保健,还要定期化疗,基本没有太大的问题。你看,她这样乐观嘛!”
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了,此刻我终于感觉到一丝困倦。
杨墨取了药回来,小心地放在床头上。
“我来看着妈输液,你去睡一会儿吧!”他指了指那张床。
我顺从地走过去躺下,因为我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
我睡得很熟。廖云鹏是什么时候来的,我都不知道。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我看见床头有一个很大的花篮,就问杨墨那是谁送的。
“廖大公子来了一下,问了问情况就走了。”
“哦。”老妈还在睡着,我便无语躺下了。
老妈的午饭是廖云鹏预订的,这时候有专人送到病房里来。
“我来喂妈吃饭吧。”杨墨去洗手间洗手,回来坚持道。
杨墨一直叫我妈为“妈”,不肯改口。为了老妈高兴,我也没有强迫他。此刻他很细心地喂老妈吃饭,老妈吃得有些孩子气的顺畅。
我知道,那是做给我看的。因为化疗,我知道她的食欲很不好。每天都是勉强吃一点点东西,有时候才吃下去就立即呕吐出来。但是她一直很努力吃饭,像个乖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