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我急匆匆地往回赶,那一老一少,还等着我买菜回家。
回沪几个月了,我已经养成习惯,不再留恋灯红酒绿。身为人母,霓虹灯不算什么,花花绿绿的商品不算什么,女儿的笑容是最重要的。
还有老妈。
生我的人和我生的人,对我最重要。
单位就要组织体检了,同事刘姐人在国外,不能回来,她的体检票就赠给了我,我决定带老妈去体检。因为有外婆的事情在先,我知道人体的脆弱。
老妈的身体一向很健康,她也很自信,但我还是把她拖到了医院。
“蓝冰是吧?”医生给老妈作了乳房彩超,随后喊了一句。
“哦,在。”我随口答道。
“我,在。”老妈回答。
“到底谁是蓝冰?”医生奇怪地问。
“我是,她是我女儿。怎么,有问题吗?”老妈问。
“好像有点问题,你需要去咨询医生。”医生仔细看了看B超机,随手拿起结果递过来。
我赶紧伸手接过,仔细阅读,忽然感觉有些站立不稳——结果竟然是,怀疑乳腺肿瘤,建议活检。
我本能地把检查单捂在胸前,想不让老妈看见,没想到,知女莫若母,她早已从我的表情上猜出了事情的原委。
“没关系,小晴,我们去找医生咨询一下,别害怕,没什么大不了。”老妈居然比我还镇静。
医生是个鹤发童颜的阿姨,她让老妈解开衣服,小心地伸手探查,一点一点地移动手指,神情专注。
“果然有个地方异常,可以触摸到肿块,肿块还有点大。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良性的肿瘤,还不好说,建议你做个手术吧。”她告诉我们。
“哦,医生,我妈的情况严重吗?”我焦灼地问。
“别担心,大不了切除了呗。女人嘛,年龄大了,这些事很常见的。你看看我,左胸部早就没有了,不还是活得好好的?”阿姨伸手拍拍自己的左胸,示意我看看,那儿早已一马平川。
老妈忽然非常感动,两个人握了握手。
“行,我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几天,就住院做手术。谢谢你给予的力量,老姐姐。”
和老妈走出医院回家的路上,我几乎走不动了。反而是老妈谈笑风生,一直在给我力量。
出了地铁站口,我忽然接到了杨墨的电话。他很久没有给我打电话了,却挑选了这个我最不想说话的时候。
“晴儿,”他停顿了一下,“你怎么样?”
“没啥,我很好。”我言简意赅,还有些有气无力。
“女儿好吗?”
“好。”
“你怎么了?我感觉你有点心事。”
“没啥,世上行走,谁还没有点心事。”
“到底怎么了?”他再三追问。
“没事,我挂了,我该回家做饭了。”我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下午我没有去上班,我想陪陪老妈,带带女儿。
老妈一直在打电话,咨询她的老姐妹们,咨询小姨的同学们。她们的回复是一致的:如果是那样,尽快手术。
我们收拾好了日常用品,准备三天后手术。
我还是去了一趟公司,我要请假陪老妈治病,我是老妈最亲最亲的亲人。甚至,我是她的唯一。
我准备请一个月的假,因为医生说,如果是恶性的,就要开始化疗,再根据病情决定需要几个疗程。
没想到老板见了我格外客气,还叮嘱我好多注意事项,弄得我一头雾水。
“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忙的。比如,预先安排一下温馨病房?”他居然递给我一杯水!
“不用了,我小姨的同学帮忙联系好了,不过前两天没有空房,明天就可以入住了。”
“在哪家医院?”
“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乳腺外科。”我答道。
才离开公司,我的手机就响了。难道老板反悔了?
我心有戚戚地打开手机,居然又是廖云鹏。
“晴儿,你怎么请假了?蓝姨怎么了?”他居然很焦急地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十分诧异。离开公司不过几分钟的事,他那边就知道了?
“这你别管,你就告诉我,蓝姨的情况严重吗?”
“还不知道呢,要进一步检查才知道,要手术。”我疲惫万分,腿脚有些无力。
“哦,我知道了。”他居然没等我拒绝,率先挂断了电话。
我乘坐地铁走回家,顺便捎了一些蔬菜水果。
一路上我都在想,女儿的问题,是最大的难题。因为小姨那时候刚好出差在外地,估计要10天后才回来。而老妈不想再拖,我也不想再拖延时间。于是我们商量,把女儿送到舅妈家去看管一阵子。
我决定明天一大早,先把女儿送到舅妈家,再返回来送老妈住院。
没想到那天晚上,杨墨忽然来了,这是他第二次登门。
“你怎么来了?”我大吃一惊。
“晴儿,我听你电话里的语气不对头,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他满眼关切地说。
“我没什么事,你放心。”我疲惫地说。
“不对啊,晴儿。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哦,进来吧。”我把门拉开了一点,再怎么说,也该让他进来的,不是吗?
茶几上放着妈妈的检查单,沙发上是一包一包的日常用品,老妈的,我的,还有女儿的尿不湿,玩具。
杨墨还是发现了真相。
“怎么个情况?妈要做手术?严重吗?”
“还不知道,要做了才知道,”我不再掩饰,“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帮我把女儿带到舅妈家去,要好久哦,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
“那么,我把女儿带回家去,好不好?”他商量的口吻。
“带回家?你的家?你妈肯接受她吗?别做梦了。还是交给舅妈吧!”我苦笑一下,甚至还有些冷笑。我那个重男轻女的婆婆,会善待我的女儿?如果是这样,我和杨墨又怎么会离婚?
“晴儿,说了你也许不信,自从你们离开后,我妈还真挺想欣怡的。”杨墨恳切地说。
杨墨是个愚孝的人,这一点我清楚。所以我不打算动心。
“哦。你还是把她带到我舅妈家去吧,我想我走不开,老妈需要我照顾。”
“好,这事交给我了,你不用管。我明天一大早就把她带回去,然后我回来帮你照顾妈。”
“不用了,你把女儿替我安顿好,我就很感激了。”我说。
“女儿在哪里?”
“在睡觉呢。”我的话音才落,女儿忽然醒了,大声哭了起来。
“瞧,女儿知道我来了,我们还心有灵犀呢!”
我和杨墨一起往卧室里跑。老妈抱起女儿,检查之后才发现女儿又尿了。
“妈,我来抱抱她吧。”杨墨急切地说。
“行,小心点。回头我给你烧几道上海菜尝尝。”老妈故作轻松地说。
“行。”杨墨抱了女儿出去,留下我与老妈打扫战场。
“你别尽吵着人家,我看他对欣怡挺上心的。”老妈说。
“嗨,他还是个孩子呢,估计三分钟热度。”我轻声说。
我拿了尿片去洗,杨墨陪女儿哼哼唧唧地说话,不停地在女儿的小脸上“盖戳”。
吃饭了,老妈忙了一通,招呼杨墨一起吃饭。离了婚的上门女婿,和我们一起吃团圆饭,这真是个讽刺。
老妈显然对杨墨还有好感,不停地用公筷给杨墨夹菜,杨墨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便也殷勤地给老妈上茶,他们居然还像一家人似的亲密。
饭还没有吃完,门铃又响了。这次会是谁呢?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我最不想看到的人——廖云鹏!
我吃惊地后退几步,不相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找来了?你怎么,找得到这里?”
“这里很难找吗?这里不是地球村?”他反问我。
我怀疑被他跟踪了,但是又不像啊!
杨墨也愣住了。反而是老妈,客气地把廖云鹏让到客厅里,和他寒暄了几句。
廖云鹏看到杨墨,有些意外。
“这是我老公,女儿醒了,你快去看看。”我使劲给杨墨挤眼睛,向他示意,希望他能配合我圆这个谎,因此故作亲密状。
杨墨还算聪明,居然反应极快地点点头,和廖云鹏握了个手。
“那我看女儿了,你们聊。”
“你老公?”廖云鹏不相信地问。
“怎么,不像吗?”我反问。
他看了一眼角落里的行李箱:“他才来的?”
“他常来。”我眼睛看着别处。
“哦,我来看看蓝姨。”他不客气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多谢。”我依然很节约词语。
“呵呵,我帮蓝姨预订了床位,你们明天直接住过去,就不需要再办理手续了。这是温馨病房,两张床位,电视洗手间沙发橱柜一应俱全,生活上方便些。”他从随手的钱包里取出一些单据来。
“不用,我们已经联系好了。”我本能地拒绝他。
“钱我已经预付了一些,不够的话,到时候你再付好了,”他站起来要走,和老妈打了个招呼,“蓝姨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就叫我。千万别和我客气。”
“我不能接受,你拿回去。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固执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