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中秋节,气氛完全不对,我知道,我的话完全可以帮助他们解决问题。但是,他们希望我做的,我做不到,至少目前做不到。
那将彻底失去自我,我将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
为了那20万?我辞职,在家相夫教子,那还是我吗?
在金钱和自我之间,我更看重自我。虽然,我一度是个穷人。
婆婆是婆婆,我是我。我们是两代人,是两个人。虽然,我们都爱着同一个男人。
那晚的聚餐不欢而散,我看到了婆婆阴沉的脸,也听到了奶奶无奈的叹息,还有外婆遗憾的表情。
就连杨墨,也是一言不发。
他们都希望我早点生个孩子,而我,只希望草莓早点获得丰收。我要证明自己。有时候我也会疑惑不解,我要证明自己给谁看呢?给杨墨吗?他只希望着母亲的希望,而不是我的。虽然,我知道他爱我。
那几天,母亲在陪外婆,杨墨晚上下了班,常常在酒店里吃晚饭,我就一个人对付着吃。
没有谁能告诉我婚姻的意义,但我知道,孩子是婚姻中最重要的一环,但不是唯一的。我要的是两全其美。
每天,我发疯一样在草莓园里干活,杨可除了必要的指点之外,很少再过来帮我。他来的时候,也是带了几个人一起过来。呵呵,瓜田李下,我算是知道其中的滋味了。
站在大棚里,气温很高,每天都汗流浃背。我在地头的小屋里放了很多备换的衣服,还是感觉自己像个地地道道的农妇。
农妇就农妇,只要草莓能够丰收。
外婆的病似乎越来越重,病情有恶化的倾向。母亲已经完全不能过来帮我,每天晚上我都要过去安溪镇看望外婆,表姐非常关心我们的种植进展,姐妹两个在外婆面前促膝谈心,几乎都是在深夜里。
大家讨论要不要把外婆送回上海住院,外婆坚决反对。按照她的意思,落叶归根,在家乡的感觉会更踏实些。
小姨咨询了医生,那边的医生只是摇摇头,遗憾地告诉小姨,人基本没有什么希望了,不要折腾了吧,让病人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走吧。
那一天晚上,我和表姐相拥而泣——为了我们的亲人,我们慈祥的外婆。天人永隔,生离死别,一切都不是童话。面前这个把我们养大成人的人,虽然每天都在输液维持生命,但注定已经像晚秋瑟瑟的落叶。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边是凋零,一边是繁茂。
与外婆正相反,我们的草莓正以喜人的态势旺盛地生长着。我在心里暗暗祈祷,草莓儿快点结出来,我一定要让外婆吃上我种的草莓!
12月上旬的一天,我在草莓地里逡巡,希望能发现点什么。草莓已经挂果了,但都还是绿色的。
外婆这几天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我希望她可以吃得下草莓。
啊,我看到了什么?天哪,万绿丛中一点红,我看见了一个鲜红的小脑袋!我立即跳过去,小心翼翼地扒开草莓叶,我真的看见了一只成熟了的草莓!
我顿时像喝了鸡血似的,在每个大棚里搜索红色的目标。
结果很令人满意!我在几个大棚里,一共找到了十几颗草莓!
顾不上换掉汗津津的衣服,我捧着这些草莓就往外婆家奔跑。有那么一个闪念,我想尝尝草莓的味道是否像传说中的那么甘甜可口,但是我不舍得!
等我把洗净的草莓放到外婆嘴里,她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好吃”,就咽了下去。
外婆一口气吃了5个草莓,那是她这几天以来唯一的一顿饭。
微笑还在她的脸上盛开,似乎她心满意足,毫无痛苦。
那天晚上,外婆静静地走了。她走得很安静,我想她的内心一定很甜美,因为她吃了我亲手种的草莓。
我们陪伴她走到生命的尽头。外婆像一枚秋天的树叶,飘啊飘,飘落到大地的怀抱。她的手已经骨瘦如柴,但是她的神情那样满足,是因为草莓吗?
哦,草莓,我一定好好种植草莓,我要用草莓去祭奠外婆,我一定让草莓大获丰收!
那些日子,我一头扎进草莓地里,吃住都在那儿。
我妈和我一起搬进草莓地,我们一起侍候那几棚草莓。
我妈是为了我,我是为了草莓。
杨可最近每天都来,我知道,他是例行公事。作为村里专门培训的技术员,他有义务指导我们这几个先行者。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们就开拓出一条新的道路;如果我们失败了,那我们的号召就失去说服力。想要借此改变小村的贫穷面貌,那就难于上青天了!
偶尔,杨墨下了班也会来帮把手,但他的晚饭大多在酒店里吃。
有一次,我摘了一篮子草莓,喜滋滋送到酒店里去,给几位老人尝尝鲜。
婆婆的脸色却并不好看。
她问我:“你现在还需要杨可指导技术吗?”
我点了点头。
“哦,要指导到什么时候呢?”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蓦地明白了,她是话里有话。
“他是村里的技术员,每一家都要去指导的。等这一季收获下来,我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其实,你用不着独当一面的。一个女孩子家,安安稳稳地待在家里多好!”
婆婆没有吃草莓,却换了奶奶过来陪我说话。
我知道她们的话题,三句话不过就是生孩子。我只有找个借口逃之夭夭。
生孩子是天,女人的天。
在她们的字典里,孩子就是一切。
有了婆婆的成见在先,杨墨的脸色也渐渐不大好看。但我实在太忙,有点顾不过他来。
草莓12月上旬开始成熟,一个月之后,外婆的“五七”上坟前后,我们开始了第一次采收盛期。我在外婆坟头供上了好多新鲜的草莓,我相信外婆一定会祝福我的。
每摘一篮子草莓下来,我和妈妈都会汗流浃背。但我舍不得雇用别人,我要尽最大的努力赚最多的钱。
过了几天,收购草莓的客商就到了。因为我们还没有形成很大的规模,他们只能是隔几天来收一次,其间的草莓都要靠附近集市销售,或者杨可亲自开车送到别的草莓基地去。但无论如何,我们的草莓还是顺利地卖了出去。
但客商给的价格有些低,这让大家感到很郁闷。
“5元钱一斤,这价格还不到城里超市的一半!”杨可愤愤不平地说。
“那么,我们换一家客商。”郑书记说。
“主要是我们的规模太小,引不起大客商的注意,这些小客商,说白了就是二道贩子,给的价格都不高。以后就好了,我们扩大种植规模,栽得梧桐树,不愁凤凰来!”杨可说。
杨可还分析,这第一批果子将占产量的30%~40%。3月中旬以后,将开始第二次采收盛期。那时候是关键,我们的产量肯定比现在多一半呢!
我很有些不甘心。每天晚上都在网上游走,希望能找到好的销售渠道。
我开始在“无锡市民论坛”上做广告,希望能和大型超市取得联系。
第一天,我发的帖子没有人理会。只有几个无聊的看客,跟帖胡言乱语了几句。
第二天,还是没有动静。我自己提帖,一次又一次地把帖子提到首页来,很有些坚持不懈的意思。
没想到过了几天,我忽然接到“苏果超市”打来的电话。说是他们的草莓卖完了,原来的供货商突然失去了联系。
我心下大喜,连忙去找杨可和杨姐商量。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由我负责收货记数,杨可负责运送。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给苏果超市送去了一批草莓。
说实话,我们的草莓个头大,颜色鲜,味道甜美,实在是让人垂涎欲滴!苏果超市的经理很快就相中了我们的草莓,一下子就签订了四个月的收订合同,价格是每斤八点五元,他们售价十元。
在此期间,每天都有草莓成熟,开始是每天采摘几篮子,再后来就是十几篮子、几十篮子。每天早晨,我们都起个大早,先是把大棚上的“棉被”逐个拉下来,然后是大汗淋漓地采摘草莓,然后送到城里去;傍晚的时候,我们再把“棉被”拉下来,给“草莓宝宝”保温。
所以,每当夜幕来临,我都累得筋疲力尽,实在无暇照顾杨墨了。
我还是感觉到了,我们的距离是真的有些疏远了。
渐渐地,无锡城里的几家超市,甚至小型的蔬菜水果兼营店也主动联系我们要货了。我们给草莓起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安溪草莓”!
现在,我们的草莓有了很好的去处,但我不能够放下心来。因为我很清楚,3月之后将进入第二次采收盛期,那时的产量将是现在的两倍。仅凭这几家超市饭店收货是远远不够的。我必须在三月到来之前,把我们的草莓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我想,网络一定有它的规律,我们应该把“安溪草莓”的招牌打出去!
杨可、杨姐、郑书记,他们分头行动,在无锡的各个县区联系亲朋旧友,争取找到销路。我没什么熟悉的人,就每天到晚都在网上游荡。各家论坛、各个网站,我都去打广告、发帖子。
工夫不负有心人,一周之后,终于有两个草莓收货基地主动联系我们了!他们给出的价格是九元一斤,价格是高了点,但是有个条件,要大小均匀、颜色鲜艳,而且保证货源要充足,数量少了,人家就不理会了!
为了钓到这条大鱼,我和杨可煞费了一番心思。我们全村的大棚加在一起,草莓的产量还不足定数的一半!怎么办呢?
村里特地给我们几个人放了假,要我们全力以赴处理好这件事情。
就这样,我、杨可和杨姐几个人,每天都分头行动,在安溪镇附近查找收购草莓,我们的收购价是八点五元一斤。
真是奇怪,我们本是供货方,现在却成了地地道道的“二道贩子”!
也许是我和杨可在一起的缘故,也许是我这个“二道贩子”丢了婆婆的脸,婆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
她甚至找杨墨前来阻止我的行动,并且开出了优厚的条件——她要给我十万元钱,让我放弃草莓的营销!
我哪里停得下来?万里长征才刚刚开始迈出第一步,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一咬牙,我拒绝了婆婆和杨墨的要求。
后来我听说,婆婆把杨墨大骂了一顿,说杨墨“妻管严”,管不了我。
杨墨有一阵子埋头喝闷酒,好长时间都不搭理我。
我是完全顾不上着后院的“火”了。
当我们和安溪各地的草莓散户产生了定向联系后,我们的收获渠道算是正式建立起来了!
一月份过去了,我的五个草莓大棚纯利润在2.8万元!
杨可的10个大棚,居然卖了五万多元!
杨姐和郑书记的草莓,也都喜获丰收!
这个消息,像一记响雷,在小村炸开了!
人们纷纷要求参观我们的草莓大棚,央请我们做技术顾问。我们的预期目标实现了!
当我把十万元的本金放在杨墨面前时,他吃了一惊!
那时,他正在一个人喝酒。
“别喝了,把钱数好!我把妈的投资还回来了!”我话语不高,但是足够有力。
他“哦”了一声,继续喝酒。
我一把抢过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端起来,一扬脖子一饮而尽!
“你越来越像个泼妇了!还有农妇!”杨墨讥讽我道。
“你说少了,我还是个二道贩子!”我顿了一下酒杯,又斟满了。
杨墨这才着急了,赶紧抢过杯子。
“你不能再喝了,喝酒是男人的事。”
“连喝酒也要重男轻女,真是你妈的好儿子!”我讥讽他。
“我妈也是你妈!”杨墨不甘心地抢白我。
“可我却不是她闺女!她只会怀疑我,不会理解我自己赚钱的快乐!”我叹息了一声!
“咱们又不缺钱!你图的什么啊?瞧你累成这样!”
“杨墨,你好好想想,”我坐下来,决定与他长谈一次,“我过去虽然住在大城市的别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我没有钱可以读研,没有钱给外婆治病,我们是靠卖房子才凑足了外婆的治疗费!我比你更清楚金钱的意义,我要养活我的妈妈,我总不能张口向你妈妈要钱,来赡养我的妈妈吧?!”
“你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那不是一样吗?”杨墨辩解道。
“那不一样的,婆婆就是婆婆!再说,我妈也不会接受你们家的钱!要是我赚的钱,我妈会花得心安理得!我妈是有尊严的人,其实,我也是!我从小就习惯了不向别人伸手,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
“你这是大女子主义!”
“你错了,先生,万一我妈有病,我能怎么办?万一你和我离婚,我又能怎么办?人世间的很多事情都是说不定的!”这些话,都是外婆耳提面命的结果。
“这么说,你打算和我离婚了?你是不是看上了杨可?!”杨墨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我不是要和你离婚,我爱你。我说的是一个‘理’字!一个人活在世上,总归要靠自己的!无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这与性别无关!更与杨可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工作上的伙伴而已,你要相信我!”
“我能相信你,可你叫我妈怎么相信你?你们每天坐一辆车进进出出,去城里也成双成对,叫人怎么相信你!”杨墨一饮而尽。
他是喝多了,居然拿起那一叠钱,一张一张地玩起了“飞镖”!
“钱,红色的毛爷爷多么可爱!哈,钱,钱,毛爷爷!”他口齿不清,在屋子里趔趔趄趄,像个玩纸飞机的孩子!
我赶紧把他搀到床上去,再收拾了残局,把满屋子的“毛爷爷”收拾起来,码成一堆。
我悲哀地看着昔日相亲相爱的两个年轻人,如今却因为观念的不同,而越走越远!
我委屈的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
难道,我真的嫁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