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除了会想到廖云鹏,还会想到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我的表姐蓝凌云。
她比我大五岁,小时候,我们都在外婆身边长大,我们曾经约定都要考上海的学校,然后留在上海工作。不料表姐报考上海交大时,差了几分而没有提档,被调剂到武汉的一所普通大学。
当时老师都劝她复读,倔强的表姐考虑到家庭经济情况,依然决定去了这所很一般的大学,毕业后又选择了回到家乡,考了公务员。因为人聪明能干,现在已经是她的家乡安溪镇的副镇长了。
安溪镇的所在地属于江苏无锡,其实说起来也应该是我的第二故乡。因为我的母亲生于斯长于斯,后来因为我小姨来上海工作的缘故,她才来到上海打工。没想到,她们姐妹都在上海扎了根,只留下舅舅一个人在农村生活。舅舅结婚以后,因为生活困难,小姨把外婆接到上海来看孩子,就顺便把凌云姐也带了过来。
我和凌云的关系,说是表姐妹,其实就像亲姐妹。我们俩还有一个地方比较相似,那就是性格倔强,都有点野,像个男孩子一样不肯认输。我妈妈说,这完全拜外婆所赐,外婆从来不娇惯我们,什么事都要我们独自去做。
表姐和我无话不谈,小时候我常常叫她“知心姐姐”。
我知道她不常上网,要联系她只有给她拨电话。可是电话接通之后,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喂,晴儿,今天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啊?”她好像有点喘,大概刚忙完什么事情。
“表姐,”我话未出口泪先流,“我失恋了!”
“失恋?失恋有什么大不了?你的那个逃兵,我本来就不看好,真不知道他是哪点吸引了你,不过是个有个性没内涵的绣花枕头!”表姐语句铿锵,不容置疑。
我去年曾经带小H去过舅舅家,在那儿玩过几天,小H受不了那儿的卫生条件,提前跑回了上海。我表姐常在我面前称他为“逃兵”,很有些戏谑的意思。
“他吸引我,只是因为他的长相他的微笑,很像卓别林。真的,还有,他经常帮我打饭。你知道,我有时去打工,吃饭的时间不固定,经常错过饭点。”我还在为他解释。
“不要再为他辩护了,他只是你生活里的一个逃兵。何况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当逃兵。你们俩的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不然,你到我这里来散散心,我们这里就要有大动作了,你来走走也好。等外婆身体好些了,我要把她接回来。”
“嗯,等我的工作安顿下来,我会考虑回去一趟,看看舅妈。”
“还有,并不是所有失去的都值得珍惜。有些失去是命中注定你们走不到一起,分开未尝不是好事。不要因为失去后还老想到他的好处,要学会放下!”
我留恋小H?我在留恋他的好?想想那个荒唐的夜晚,我会留恋他吗?不,我之所以为他辩护,都是因为我那可耻的自尊心,我不希望表姐认为我有眼无珠,错把石头当宝石,竟然和这么一个人拍拖了三年。
“找点有意义的事做吧,忘掉不该记住的事情。”我表姐最后对我说,我们真是心有灵犀!
那么,做志愿者,算是有意义的事情吧?
走进科技馆之前,我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一边去吧,小H,不知爱不爱我,我何苦恋上你?
脚步迈进科技馆的一刹那,我居然有些庆幸:幸好,我没有糊里糊涂地把自己交出去,交给那个混蛋!我还是我自己,真好!
我没有看见小H,他应该不会来了,他需要好好消化他的沈燕子。
我在科技馆里等待前来参观的孩子们。神马都是浮云,但科技馆不是,孩子们不是,科学与智慧也不是!
我默默地看着今天展示的内容:天地馆、生命馆、智慧馆、创造馆、未来馆。也许是因为脆弱的缘故,我的心格外柔弱而悲悯,我居然被这些词语深深打动了。
我立于天地之间,我还拥有母亲赐我的生命,我还有未来,我还要创造,当然,我还缺少足够的智慧!
本来我以为做引导志愿者很简单,但真正做起来,才知道既需要足够的体力,还需要足够的耐心。
在两架模拟器前面,每位顾客只有4分钟的体验时间。站在展区入口,我望着无止尽的长龙,一方面需要微笑着劝诫各位顾客耐心等候,另一方面还要向身高不足1米4的小朋友解释为什么他不能体验的原因。
看着小朋友眼中渴望的眼神和失落的眼泪,我微笑着告诉他:“小弟弟,你很快就长成一个男子汉了,那时候你就可以尽情来体验了!”
“那我可以像你一样做个志愿者吗?”他忽闪着大眼睛问我。
“当然可以啊!你一定会成为一个最棒的志愿者的!”我抚摸着他的脑袋说。
“嗯!我上了大学就可以来做志愿者了吗?”他又问。
“是的,那时候你记得要好好锻炼自己啊!”
“姐姐,你是大学生吗?”
“是啊,不过,我就要毕业了。”我告诉他。
“姐姐,你是哪个大学的啊?”
“上海财经大学,”我告诉他,四处看了看,“小弟弟,你妈妈呢?”
小男孩这才想起来,他向四周看了看,忽然撇撇嘴哭了起来。
“怎么了?”我有些奇怪。
“我找不到妈妈了!”
“你妈妈在哪里?”我看着面前的长龙,我走不开,怎么办呢?
“这个男孩和家长走散了?”一个穿着志愿者服装的大男孩,听见小家伙的哭声走了过来。
“是啊,可是——”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就笑了笑,拍拍身上的志愿者服,“我也是志愿者,现在是休息时间,把他交给我吧!”
“小弟弟,你妈妈没说在哪个地方吗?”他蹲下身,给小家伙擦眼泪。
“她说要带我去看机器人,我还以为这里有机器人呢!”
“哦,我知道了,我带你去找她。”
他领着小男孩走了。
“我也是财经大学的,我们是校友哦!”他回头一笑,我忽然觉得他的笑容有些似曾相识,很阳光,也很温暖。
他们两个很快融入人群,但是他的个头比较高,恐怕有一米八五吧,在人群里很醒目,好像是今天的最高峰呢!
哦,终于到中午了!早晨我还跟五谷杂粮有仇,现在居然有些饥肠辘辘。
没想到,接替我的人还没有来,我只能坚持。
不一会儿,那个满脸阳光的男孩又走了过来。
“喂,你领饭票了没有?”他问我。
“领了,可是走不开。”我无奈地说。
“没关系,我到大食代帮你带一份过来。”他再次展颜一笑,这家伙,还挺晴朗的呢!
“嗯,那好,太谢谢你了!”我和他相视一笑。
“我叫杨墨,你呢?”
“我叫蓝雪晴,今年暑假毕业。”
“我还有一年毕业,那么我是学弟,你是学姐喽!”他热情地笑了。
“嗯。”我再次对他笑了笑,我发现,他脸上的那缕阳光比刚才还要灿烂明亮。
不一会儿,他给我带来两荤两素,外加一个栌柑的午餐。
“要在规定的半小时内解决掉!”他打开饭盒,在一边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起来。看着他的吃相,我忽然有了吃饭的冲动。
“我刚刚替那个男孩找到了妈妈。”他边吞饭边说。
“在哪儿找到的?”
“在二楼,机器人那里。找不到他,那位妈妈就去找机器人,真是‘知子莫若母’啊!那小家伙对机器人特别着迷。”
“嗯,机器人好玩吗?”
“好玩啊,回头你休息了去看看去。”
我有些慵懒地点点头。他见我对机器人不感兴趣,就停下来不说了。
“那么,你喜欢什么?”他研究似的看着我。
“我喜欢热带雨林。”我告诉他。
“那你热爱大自然。凡是热爱大自然的人都是热爱生活的人。而且,你喜欢自然美。”他很肯定地说。
“猜对了!我喜欢一切自然的东西。”我还有些有气无力。
他从方便袋里又取出一纸杯水递给我,居然还是热乎的。
“那些机器人能取包裹,机器人音乐家还会弹琴,电子sony狗一直在玩球,可爱吧?”他有些顽皮。
“怪不得那个小男孩喜欢呢,挺有意思的。”我说。
“还有会下棋的机器人,他还跟我下五子棋,不过没下完,不知道谁会赢。”他有些遗憾。
真像个大男孩,我在心里轻轻地说。
“还有会射箭的机器人,我刚才跟他比赛了一场,结果以我的惨败为结局。呜呜!”他模拟哭声,转眼又笑了。
他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学姐是上海人?”他问,眼神清澈地看着我。
我觉得眼神清澈的男人能给我安全感,不知道这是天生的,还是因为我的生长环境造成的。
“也是,也不算是。准确地说,我只是有一个上海户口而已,我的根基是江苏人。”我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很多上海人是很以自己的户口为傲的。
“江苏什么地方?我也是江苏人哎!”他惊讶地问。
“是吗?那我们算是半个老乡了。”我刚要继续说下去,忽然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谁会在我生日这天记得我?
“嗨,生日快乐!”我听出,是廖云鹏的声音。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跳进黄浦江里自杀了!”说这话的时候,我还有些心灰意冷。
“我不在的情况下,阎王爷不敢收留你啊!你是个小辣椒,阎王怕辣。”他在那边笑嘻嘻地说。
“哼,阎王也是朝三暮四的,说不定就喜欢吃辣的了。”我依然懒得回应。
“你怎么了,受了什么刺激?”他问我。
“我失恋了!你要怎么安慰我?”我们两个从小到大,一直习惯性地分享彼此的情绪。
“那,需要我安慰你啊!你在哪儿?我去找你。”他在那头说。
“你?来找我?算了吧,你家那个慈禧太后——”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毛了,我怎么能把他母亲的绰号给叫出来呢?因为他的母亲翠姨管教太严厉,我就私下给她取了个外号叫作“慈禧太后”。
“不要感觉为难,我妈有时候,真像慈禧太后!唉,我这个皇帝还没有执政啊!”他居然替我解开了围。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还是别出来了,你的假很难请的,我知道,我晚上回家。”
“你不在家里?你在哪儿?别真的是在黄浦江边吧?”
“说什么呢,我在科技馆。”
“我知道,你是个小辣椒,坚强着呢!怎么忽然有兴趣去科技馆了?”
“我在做志愿者,一会儿就要忙了,回头再说。”我打算挂掉。
“别,你真的失恋了?那家伙这么有眼无珠?”
“你别安慰我了,我在他眼里,就是一个马列主义老太太!”我自嘲道。
“马列主义好啊,我信仰着呢!说真的,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再说吧!我要忙了,再见。”我关掉手机。
我这才想起杨墨,他从头到尾都听着呢!而且,他手里,还在为我端着那杯水。我的脸有些发烫。
“不好意思啊。”我不看他。
“今天是你的生日?”他问我。
“嗯。”我今天喜欢用最简单的汉字表述问题。
“回头下班了我带你玩玩,我这是第三次做志愿者了,这里我熟悉。你就在这里等我啊!不见不散!姐姐。”
就是那个笑容,和那句“姐姐”,让我觉得见到了亲人。
就是这个要命的笑容,让我记住了他,一个钻天杨一样瘦瘦的、高高的男孩。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眼神清澈,让我觉得他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来去自由。
下午一共休息了两次,我都在休息室里睡着了,因为真的很困,很累。终于到了下班的时间,杨墨匆匆赶了过来,带我去开飞机。我什么也不会,只会左右晃晃,结果居然把自己给晃进去了。
本来想再逛逛其他展区,可由于时间限制,我们只玩了鬼屋,进了让人头晕的房子,还在大屏幕上看到自己在海上漂浮、在钢丝上行走、与主持人交谈、打沙滩排球等虚拟场景,其实真的是很好玩,而且可以让人在享受趣味的同时学到很多高科技的知识。
但我由于心情不佳,只觉得两腿发软,脚痛得要死,腰疼,嗓子也疼。
其实,心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