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靼虏王
一行人被将奴带进了一间整洁的大屋。
到底,英正还是顾全公主的身份,待她犹如上宾。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娉烟待将奴一走便追问公主,父亲宁愿死也不愿和公主在一起。“师父,是不是您逼死了父亲,然后又逼死了母亲?”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虬族征骁大将军的亲孙女,而她的师父,骁城公主,当年曾与祖父对峙沙场,势不两立。可她为什么会收留自己,并将自己抚养长大?她一直就有这些的疑问,但公主是她的师父,她畏她敬她。可今天,他们身陷囫囵生还无望,何况,她又遇见了无名……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悖常理的推断只可能如那英正所说,父亲当年与师父曾有一段孽缘……
所有的人都看着鞑虏公主,每个人心中都有太多的疑问。
骁城与虬族的战争,世代仇杀所为何来?
鞑虏公主沉默许久终于叹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只知道,我们的祖先曾是虬族人,何以后来会成为骁族,并且容貌形体会这么迥然不同,我就不知道了。”她转身推开窗子,目光在远方飘迷。这是距离地面有百丈之深的塔楼。英正倒也想得周全:逃,逃不得;留,却可以看见整座骁城。昔日的辉煌已不再,而她自己却是笼中之鸟,任人宰割。远处星光繁辰,而她的身后却是大多与她世代为仇的异族人。
“骁族与虬族世代残杀,骁族总是取胜的一方。”她缓缓地道:“但在十八年前,有个叫莫峥嵘的将军却率领他的手下差点攻陷骁城……父王无奈只得命令所有的骁族人与将奴全力投入这场战争……我也就是在那时遇见了你的父亲。”她转头看娉烟,目光却在她身后无名身上停住。
无名漠然,于他,他宁愿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父亲骁勇善战,无人能及。我以英正为饵,联合慈牙好不容易将他擒住,逼他说出莫峥嵘的军力布置。可他硬气的很,施以极刑仍是咬牙挺住,竟不吐露半字分毫。我赞他是条汉子,又长得眉清目秀,心中一软,竟将他放了。不想,三日后,他居然带着一队人马重新杀来,将我活捉了去……他们自是不屑从我口中得知我方兵力。不到片刻,便命人将我放了,并且扬言,说是因为三天前我将他放了,所以现在他才放了我,自此兵戎相见,两不相干。我觉得此人有趣,大费周折竟是不愿欠下异族人情。于是,每次出战我都去和他缠斗,可他武艺超群,处处胜过我。若不是慈牙与英正奋力相救,我只怕早已死在了他的刀下……但很奇怪,自从放了我之后,他对我就不再手下留情,招招狠毒,欲置我于死地,可我却不可自拔喜欢上了他……为了能与他沙场相见,不致落败,我苦练武艺。终于有一天,可以和他平分秋色……但是自此,我在战场上便再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后来,我活捉了一个虬族人,从他口里得知你父亲大婚,将军特准了他三天的假期。于是,我乔装改扮,意图混入虬城,却在城外发现你父亲正带着新婚的妻子在郊外狩猎。我一时气苦,暗自跟在他们身后。”
公主低下头,略一沉呤,轻声啧叹:“你母亲当真美若天仙,乌黑的长发直达腰际,健康红润的肌肤岂是我们骁族人可以相比……我有些自惭形秽,便转身走了。可是回去后越想越气,于是带了一支人马连夜偷袭了虬城,杀了无数的百姓,并且扬言,不交出莫仲臣,我继续屠杀平民。驻扎在前线的莫峥嵘将军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交出自己的儿子换得一城太平。可仲臣却不屈服,哽着脖子说,他心中早有了你妈妈,再容不下其他人。我又羞又恼,对他施以极刑,他只是狂笑,说我可怜,说我可悲!我气苦,堂堂一城公主为求夫君,做到这份儿上,也够叫人难堪的。可要杀他,又实在狠不下心。于是,我将他放了。不想,父王在他身后悄悄潜下大军,尾随他进入虬军联纵大营,把那座大营的全部士卒杀了个精光,却留下他一人的性命……”晏战、鴒歌、云飞听到此处,猛然惊悟,怪不得虬城新城内,一提到莫仲臣,那些将士又爱又恨。原来十八年前果然有一笔血债是因为这位少将军而起。
“其实,父王的苦心,我何尝不知,”鞑虏继续道:“他是想逼得他众叛亲离,他或许迫于无奈便会回到我身边……可是,他没有,他整装待发,邀我出来决斗。我们斗了三日三夜……”
“渐渐的,我发现他根本无心恋战,只求速死。我几次伤他,几次救他,但最终他还是在百合山谷自杀了。”说到这里,公主顿了顿,十八年前的那一幕无时无刻不在她梦魇中缠绕,她凄楚地看了一眼娉烟身后那朝思暮想的身影。他的漠然近乎冷酷。她不觉长叹,继续道:“纵使我天赋异禀,可以瞬间愈合他的伤口,但我仍然无法掌握他的生死。他用一种奇特的炸药绑在腰间,意图与我同归于尽,可是最后……晏战你也看到了。”她转身看晏战,唯有他,可以见证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晏战看了一眼无名,沉默不语。
“他把我推开了。”她苦笑。“其实能与他死在一起,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可他却把我孤零零地抛在这个世上……我忽然明白,他这样做,实际上是对我最好的惩罚……他让我看着他死,让我看着他得到解脱,而我自己却仍然要挣扎在良心与道德撕扯的旋涡中……我气急败坏地到处寻找他的妻子,抛开我的部落,抛开我的父王和我的职责……可是,等我真的找到他的妻子,那女人却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我一时愣了。”她缓缓将视线移向娉烟,娉烟眼眶微红,百感交集。
“你母亲看见我并不震惊。”她眼里涌出温情,华容与仲臣本就天生一对,是她拆散了他们。
于今,往昔的怨怒,早已消磨殆尽。
她缓缓道:“你母亲平静地说,她知道我会来,并且为我备下一间空房。我见她四壁空空,一贫如洗,才知因为我和仲臣的那段孽缘,你们全家被虬族驱逐出宗庙……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你母亲倒很坦然,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追究也无多大的意义。她说她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好好将她抚养长大……我在那里住了几天,不想在你母亲临盆之际,我的同胞骁人来犯……我第一次体会到,做为一个无辜百姓面对战争时的无奈与恐惧。我护送你母亲离开村庄,在一个幽僻的山林替她接生……我用杀死你同胞的血刃为你割断脐带,你如此脆弱,却在我怀中手舞足蹈,我忽然哭了……正如你母亲所说,无论战争如何残酷,生命的奇迹仍然要继续……”鞑虏公主说到此处,那一旁静静聆听的无名忽然踉跄地退了一步,缓缓扶着桌椅勉强坐了下来。
鞑虏公主见到这情形,微微停顿。
他心中始终不曾忘怀的,仍然是他的妻子。
她继续道:“我以前的行径……我部族所带来的仇杀……我忽然觉得无地自容,你母亲叹了口气,请求我将你安全地交给你祖父莫峥嵘,而她自己却因失血过多,在山林中死去……”无名一声长叹,潸然泪下。
鞑虏无言,怔了片刻终于继续道:“我心中悲痛,将她掩埋在可以望见她故乡的山坡上……后来我偶然回头,看见两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她将目光移向喳连兄弟,眼里满是怜惜,“那就是你们。”她顿了顿继续道:“可这十八年来,我却一直没有找到娉烟的祖父。”
众人不语,一时房间静得可怕。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