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偷看的晏战听到此处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不觉轻叹一声,鴒歌听闻,见他神色凝重,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只听那少年又道:“姐姐,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我想进冥城给她抓点药,这几****搜遍了这片林子的每处角落都未找到。”女子奇道:“什么药?”少年搔搔脑袋道:“我也不知它叫何物,只知它长的象人形,于身体虚弱者大补元气最为有用。”女子点点头:“你这番孝心原是没错,可是你既不知它为何物,如何入城寻找。”少年道:“姐姐不需担心,我虽叫不出它的名字却识得它的样子,否则我也不需冒那么大的风险自个儿入城,请姐姐帮我带来便是。”那女子点头称是,“我对医药本就一无所知,也只好如此了,可是你入城可千万小心,若有什么闪失,姐姐可帮不了你。”那少年大喜,“姐姐放心,只消借你入城令牌捎我进入冥城,余下来的事我自个儿应付得来。”那女子犹豫半晌道:“那跟我来吧。”
鴒歌心下犹疑,眼见二人越行越远,心中着实拿不定主意,于是远远地问晏战,“我们还跟着去吗?”晏战不语。
鴒歌略作沉吟,道:“这少年着实古怪,你还记得他脱去的长衫吗?那衣料华贵,非常人用得起,他为什么要在那女子面前乔装乞丐,我看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晏战心下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鴒歌移近,沉吟片刻忽然眉峰一轩,“是了,那少年所做的一切原是要哄那女子手中的令牌,晏大哥,反正左右无事,我们去瞧个究竟。”
晏战怔了半晌,自打俘敦身亡,他对鴒歌就一直心生埋怨,不想她此时没事人似的跟他有说有笑,当下心中厌烦到了极点,冷冷起身,也不看她,提气奔入林子深处。
鴒歌咬了下唇,委屈异常,但略作沉吟,还是起身跟在晏战身后。晏战脚步迅捷,片刻便没了踪影。还好那女子撑的葱绿油伞在日光下醒目非常,虽离得很远,到底没有把他们跟丢。
那少年和那女子在林中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处崖壁,在崖下站了不过片刻,竟进入崖壁之中。鴒歌心中不解,奔近一看那崖壁背光处竟修了一座城门,上书“冥城”二字,字体遒劲,张弛有度。
那冥城,居于石崖之间,城墙以陡壁作障,直入云霄,垂直光滑不着草木。崖下以石墙连接,前亘一条护城河,上以吊门为桥便于商旅过客来往,整座城池依势而建,修得异常险峻。此时城门放下,待那女子和少年进入冥城之后,城门复又吊起。鴒歌望了一眼远处守候的晏战,心想这冥城守卫当真森严,没有令牌无论如何也进不了冥城,只得也跟着侯在林中静心等待。
只等到天黑,月上林稍,隐隐有野兽出没的声音,那禁闭的城门才有所动静。
二人一震,忙打起精神,凝神细望。只见那城上火烛如繁星闪烁,片刻,人声忽然变得嘈杂,擂鼓惊锣一片大响,只听有人尖声狂呼:“莫叫那小子跑了。”
在城下林中观望的晏战不觉惊诧,心下振奋。
他经历生死,加之同伴的身亡,孤苦无依,心中本来伤感。但十八年前,他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尚能在丛林求生,何况如今二十多岁的年纪。他实则没了生的意愿,但母亲惨死,亲族被屠戮,他经历战乱屈辱仍然苟活于世,他有什么理由轻视自己的生命?他想明白,这世上无数的人来了又去,究竟何为?他希望在他们身上找到什么,也许是一丝活下去的希望……他心中无数的念头飞旋,搅得他筋疲力尽。
他几近绝望时跟踪这个少年,或者说他身处这个冷漠的世界已没了目标,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一头凶狠蛮野的牲畜,他也会不自觉地跟在它的身后,只要它是活物……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感觉饥饿时,冲上去将它变为自己的食物。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远望。他此时的心境,鴒歌隐约感觉到了,她缓缓向他靠近,与他并肩而立。他颓废孤单,孑然一身,如一尊石像,甚至没了生命的气息。鴒歌鼻子一酸,怔怔流下泪来。
他想一个人呆着,由他。
他想弄清这个少年的来历,她帮他。
他想做的任何事,她都会尽力满足,只是不愿他孤零零地四处流浪。
那城上乱了一会儿,忽然在乱烛中闪出一黑影,从城墙跃下。那呆在暗影处,孤独的身子猛然一惊,这城墙少说也不下十丈,如此跃下不粉身碎骨也会残疾。但见那黑影的肩上似缚了一个大包裹,凌空一跃,竟在毫无着力之处回身掷镖。那镖疾射入墙,在黑影即将着地时用力扯住,减缓去势。因了如此缘故,那黑影姿势曼妙如莲花拂尘,有惊无险,安全着地。饶是如此也将远处观看的晏战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那黑影刚刚着地,城门便吊下,呼啸着杀出一帮人众。那黑影也不慌张,撮口轻哨,林中奔出一匹坐骑。
鴒歌眼尖,低声道:“是那少年。”
晏战闻声回头,不禁奇道:“你怎么知道?”
“你没发现那马鞍上还搭了那少年的长袍吗。”
二人不觉都是一滞,不知怎的,竟在这奇妙的环境下打破了数日来漠然相处的僵局。二人怔怔相望,一时没了语言,不觉再次回头看那孤斗的少年。
那冥城追出的人众已将少年团团围住。那少年将肩上的包裹横放在马鞍上,自己却不上马。一只手抽出随身兵刃与人众搏杀,另一只手对着马臀狠命一拍,那马吃痛驮着包裹撒开四蹄向来路狂奔。少年见马已安然入林,心中放心,耐着性子与敌众血肉相搏。
在一旁观看的晏战鴒歌心中砰砰直跳,虽说那少年刚才从城墙飞身跃下,已多少看出了他武艺的功底,不想他一人独战数十人的围攻也能游刃有余,剑法丝毫不乱,一时心中大惑。这少年是何来历,显然曾受过严格的训练?
鴒歌神情肃然,沉吟不语。
这少年剑法诡异,多于败中求胜,表面看来是将自己置于险地,其实每一处败招都是暗藏杀机扭转乾坤的必胜之招,实是不可小觑的应战绝学。
那少年沉着冷静,竟数将对方兵刃引于自己致命之处。对方以为就此便可一招结果了这小子的性命,也顾不得自身安危竟数将招数使老,不可避免地暴露出自身破绽。少年眼疾手快,身随剑走,一招便结果了对方的性命。变招之快实是大出众人意料。
一旁观看的鴒歌啧叹不已。
“这少年的剑术以快取胜,稳中求健,应变狠辣,实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敌手。”
晏战闻声不语,细瞧鴒歌,但见她蛾眉微颦,脸色凝重,一时心中不解,莫非鴒歌与这少年也有世代深仇。
其实,纵然深仇似海又怎样?到头来生死相隔,不过尔尔。他轻叹一声,思维不觉间再次游离。
那少年瞬间杀死了一二十人,余下见他骁勇,心虚地吼道:“臭小子,有本事就在这里等着。”说着拔足向城门狂奔。
那少年也不追,只坚守了门户大笑,“我就在这里等着,去呀,去呀,把你们一城的人都叫来,我正好杀个痛快。”
那帮人众边战边退,心有不甘地大喊:“你,你等着,有本事别走。”
少年笑道:“谁走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那帮人众见此,哄然逃回城中。
那少年还剑入鞘,站在原地哈哈大笑,果真没有要走的意思。刚等了片刻忽然从林中闪出一票人马,动作迅猛,诡异之至。那少年闻声也不回头,只道:“你们来晚了,他们已回去搬救兵了。”那票人马中跃出一物,身后托了一条尾巴,外形如爬行兽畜,两耳直立,匍匐地来到那少年身后,忽然直起身子道:“护使,你阿哥特遣我等护送你回去。”
一旁的晏战猛然清醒,身子一颤腾出一身冷汗,瞠目结舌地呆在原地,久久说不出一句话。鴒歌见此,忙俯在他耳边悄声道:“那是兽族,非人非兽的怪物。”晏战惊恐地看了她一眼,刚要出声,被鴒歌掩了双唇在他耳边轻诉:“他们听力敏锐,你我说话要小心,否则被它们发现,我们都难逃一死。”晏战一怔,心似挠痒般地乱颤,不觉点点头。
鴒歌莞尔,只当他第一次见到兽族被吓傻了,当下也不为意。
其实她不知,因了这样的机缘,他已对男女之事朦朦胧胧有了自己的判断。
一名如花的少女,多日来与他不离不弃,任他蛮横狂野。此时竟贴近了他,在他耳边轻语,如花般香甜的气息瞬间化解了他所有的悲苦与怨恨,早已过了懵懂的岁月,因为出生,冰封了所有的痴想,只为得到自由。这一刻,忽然心生贴近的渴望。
几时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微微有些惶惑,心中一荡,竟有些痴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