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直指绣衣使官署内,忙活了一宿、弄得一身狼狈的江梁正被自己的老子、也就是直指绣衣使官署的掌权人江充一顿大骂。无非是说江梁被鬼迷了心窍,误了大事云云。
这江充不说还好,一说江梁就来气。自己本来好好地参加宴会,却被江充强行拽了去抓贼。这贼没抓到,却害自己在清风明月般的韩说公子面前失了颜面。这倒不算,自己为救韩说公子大半夜地满渭水河上找那挨千刀的淮南王太子,结果却被人告知被送去清绵山的是韩说公子而非韩落尘。自己又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地赶往清绵山脚下,只看到一堆绣衣使侍卫的尸体,却在此时又听到韩说公子昏倒在城门外的消息。好吧,又晚了一步!当自己连水都顾不得喝一口地赶回来,却迎面被自己亲爹甩了个大嘴巴子。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韩说公子被自己的亲爹下了狱,现在还在全城搜捕韩落尘。而最该被下狱的那个淮南王太子此刻正舒舒服服地躺在绣衣使官署的贵宾房内,睡得正香!还有那个什么连影子都没有见着的贼,自己忙活了一夜,根本就是捕风捉影,为着个什么狗屁细作的几句无稽之谈,害得自己这一夜好折腾!
越想越觉得气恼,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的江梁此时算是彻底地爆发开来。于是,父子二人从最初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到后来的拳打脚踢、扭打成一团,这可苦煞了一众侍卫,帮谁不帮谁?若当真依了江充之言“将这不孝子拖出去给我剁了!”那还不得被江充这个老家伙给大卸八块?笑话!虽说江梁犯浑,可到底是江充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江家独苗!谁敢剁了这根独苗,估计江充上天入地都得跟谁没完!再说了,这样“剁了”、“砍了”、“杀了”之言,江充每日里估计也得对他这根废铁成不了器的独苗吼上十回八回的,若回回当了真,这江梁不知早就投了多少次胎了!
如此这般,绣衣使官署内便出现了江充江梁父子打成一团,一众侍卫离得不远不近看戏、还时不时关注一下战况、心中默默助威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的一幅精彩场景。
宦者令春陀前来传旨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春陀大人也着实被惊得不轻,忙叫随行的南军侍卫将扭打成一团的江充父子二人分开。
待二人被分开,眼见着因为扭打而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还不同程度地负了伤的父子二人,春陀眸子一沉,语带嘲讽道:“江直指这教子的方法还真是与众不同!”
江充虽然再是得蒙圣宠,却也是不敢轻易得罪了春陀的,于是讪讪道:“让春陀大人见笑了!”
“江直指这般,如何接旨?”春陀看着眼前的父子二人,也无心寒暄,直接言归正传,道明了来意。
江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狠狠地瞪了一眼同样是一身狼狈的江梁,告了退,生拉硬拽着这不省心的儿子下去洗漱、更衣、净手、焚香。
一番收拾之后出来时,春陀已在绣衣使官署堂前等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期间奴儿前来添茶水都添了三次。春陀本是油光闪亮的面上此刻已经沉得能滴出墨来了。因此当江梁不动声色地塞过来一小袋金锭子时,春陀眼皮都没抬一下地给推了回去,还不忘郑重地叮嘱了一句:“江直指莫不是想害老奴?”
“春陀大人怎会如此想?”
“陛下最恨贪赃枉法之事,最近被抓的那些人不都是江直指检举的吗?”春陀说的不假,皇帝近期一直在整顿吏制,尤以贪腐之事为重。前段时间下狱的有许多便是江充举报的。
如今春陀提到此事,倒是让江充此刻的行为显得有几分可笑。只见他状似缓解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才讪讪地收回了手中尚未送出去的金锭子,道:“不过是些吃酒的小钱,既然如此,充收回便是,大人莫要与充一般见识才好!”
春陀懒得搭理他,即刻起身宣旨。皇帝的大概意思便是让江充把弓高侯府的韩说公子、淮南王太子以及证人李延年一并送往廷尉官署,皇帝要亲自审问此事。
江充接了旨,却是心下不爽。自己费尽心机得来的消息、抓来的人,此刻却要尽数便宜那廷尉张汤!可怎奈皇命如此,便是心中再是不悦,面上也不能表露出来。
“淮南王太子可醒了?”春陀宣完旨,正准备离开前突然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尚未醒来!”
“谁在跟前伺候?”春陀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是淮南王太子的王妹,翁主刘陵!”
春陀沉吟片刻,再不多言,抬脚便领着带来的一队南军侍卫出了绣衣使官署……
且说这厢,容玉自青云梯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姬家的酒楼稻黍稷,便立刻有酒楼管事领着容玉从偏门出去、七弯八绕了好一阵,最后到的地方却是容家松年堂。早就得了消息的容云鹤已是等了许久,直到见到妹妹真真儿在眼前,一颗心才妥妥地放进了肚子里。
姬家的那位管事见人已送到,也不多留,只寻常对容云鹤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便告辞而去。却是在离开之前,对容玉恭顺有加地道了一句:“我家主人交代,女公子尚欠我家主人一局棋,女公子勿要忘记!”
容玉眼角一抽,却是笑不露齿地回了四个字:“那是自然!”
得了容玉的承诺,那管事再不多留,急急儿回去复命了。
“本不想与之牵连过甚,如今倒是越发地撇不清了!”容云鹤看了一眼那管事远去的背影,目光收回,落在妹妹身上,叹了一句。说着也不等容玉说话,便倾身拉过妹妹,好一阵打量,见其只是眉眼间稍显疲惫,其他并无大碍,这才心下稍安。不过须臾,又双眉紧锁地问道:“那淮南王太子是怎么回事?”
容玉一边随容云鹤进了松年堂的内院,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哥哥不知道,那淮南王太子好生厉害!”
“哦?”容云鹤侧头看了一眼妹妹,嘴角微微翘起,似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昨夜,弓高侯府的舫船之上,我按照哥哥说的,先敲晕了刘迁。为防韩说公子将来惹人怀疑,我将他也敲晕了!可他刚倒下,我便被刘迁给点了穴!”说到此处,容玉直恨的牙痒痒。
容云鹤挑眉:“这么说,刘迁先前是故意装晕?”
“可不是?”一想到这,容玉胸中愤懑愈甚:“幸而韩说公子事先并不知我们的计划,否则当时我若跟韩说公子说个什么,刘迁岂不是全都能听了去?”
“我们的计划韩说并非全然不知,否则他也不会将计就计地假扮韩落尘,被我们带去清绵山、任由摆布!”容云鹤说到此处,对韩说更生出几分感激来。当时若是没有韩说的配合,那又将是一番何等的惊心动魄!首先,韩说若在舫船之上被发现或是他为了自保说出玉儿,无论刘迁掳走的人是韩落尘还是玉儿,将南楚王刘注从清绵山送走的谋划便是彻底落了空,容家也会被牵连进来,便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哥哥的意思是,韩说公子明知是楚王,还帮我们?”容玉瞪大了眼睛。
容云鹤笑笑:“我不过是答应治好他女弟的病,不想他竟这般相帮!与他那故去的兄长韩嫣倒是一样品性的人物,只可惜生在了弓高侯府!”后一句感慨似是为韩说惋惜,弓高侯府的内斗由来已久,韩说那样的性子若不是有老弓高侯的庇护,怕是活不到今日的!
容玉正在思索容云鹤的话,去又听见他突然问了一句:“是刘迁换了你和韩说的衣裳?”
容玉只觉眉心一跳,正要说话,却见容云鹤眸中杀机一闪,片刻又恢复了平静,只道了一句:“哥哥自会为你出了这口恶气!”
“玉儿不要哥哥帮忙,玉儿要自己出这口气!”容玉一想到刘迁那张笑得欠揍的脸,就恨不得亲手揍上一顿。
容云鹤也不多言,只是心中自有计较,之后又问了容玉一些问题,容玉事无巨细、一一作答,当然刘迁说要娶她做小妾的事除外。
待将容玉这一夜遇到的事情理清楚了,容云鹤这才道:“如此说来,为了瞒过刘迁,你竟连兄长也出卖了?”容云鹤说的是容玉将韩落尘说成是自己未婚妻一事。
“当时情况,我也是迫不得已!”容玉嘟囔道:“反正又不是真要哥哥娶了那韩落尘!”
容云鹤眸子一闪,心思沉沉间却是岔开了话题“你未曾见到过司寇?”
容玉摇头:“未曾,不过百里扶苏一直唯司寇夏马首是瞻,若不是司寇,他也不会如此冒险来救我!”说到此处,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瞪大了一双凤眼,烟波流转处,似有流光一闪而逝,声音虽是询问却带着笃定:“三哥哥?”
“除了南宫离,你觉地这世上还有谁能使得动司寇夏?”容云鹤的语气虽无明显的波动,容玉却还是轻易捕捉到了他话里的一丝自嘲。当年司寇家家主送司寇夏上南宫山托孤的时候,虽未明说,却透露了司寇家要将司寇夏许给容云鹤的意思。据说司寇老家主临终前最后一趟远门去的是南楚容家。虽然并没有正式文定,但容老爷子却曾亲往南宫山给司寇夏送了一样信物。也正因为此,南宫震天也一直是将司寇夏当做容家长媳来培养的。
怎奈人算不如天算,司寇夏自打上了南宫山,眼神儿就从来没有离开过南宫离。即便后来南宫离为了避嫌,离开南宫山,回了长安城,司寇夏的心思却从未改变过。直到四年前,司寇夏学成下山,却是一直跟在南宫离左右。赶不走也打不走,据说当初南宫离闭门不见,司寇夏在南宫离的莫离轩外站了七天七夜,差点去了小命儿。还是容云鹤亲自来南宫府见了南宫离,这事儿才算有了一个暂时的了结。容玉不知道容云鹤当初跟南宫离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兄弟二人是否有何约定,反正从那日起,司寇夏便以隐卫的身份跟在了南宫离身边。当初皇帝派人寻找护卫容玉兄妹及母亲前往南楚的七大随扈时,也未曾想到七大随扈之一的司寇夏就在长安城中的南宫府内。
心思辗转间,只听容玉话音一转道:“哥哥觉得百里扶苏此人如何?”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容云鹤顿了片刻,又道了一句:“有将兵之才,无为帅之魄!”
“那哥哥觉得百里家还有谁可堪大任?”容玉眸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却是转而问道。
容云鹤状似沉思,良久才轻叹了一个字:“无!”话刚出口,抬眼瞥见自家妹妹那不怀好意的笑靥,立时顿悟,嗔了一眼妹妹,随即伸手、屈指,冷不防在容玉脑门上一触,却是重重抬起、轻轻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