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了下来,飞扬的雪沫子随着呼啸的北风犹如利刃一般刮在人身上,冰冷刺骨……疼痛!容云鹤紧抿着发白的双唇,看着被属下背上来的已经昏迷的霍去病,脸上仍然是一片温润,眸光微闪,藏在宽大衣袖中的双手缓缓攥起,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似乎有滚烫的液体流出,他却浑然未觉,只有微微颤动的身躯不小心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去病,去病!”一直未曾离开的卫长公主刘瑶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霍去病身前蹲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个不停。
“属下该死,未能找到女公子!请大公子责罚!”几个脚下踉跄、狼狈不堪的黑衣护卫齐齐跪在了容云鹤面前,异口同声地请罚。下去了几十个护卫,却只有这几个回来。容家护卫的本事别人不知,容云鹤却是再清楚不过了,竟折损了这么多人?那千寻崖底到底有什么……
同样是一身狼狈,站立不稳的祁王世子刘夜和平阳侯曹襄刚一爬上崖顶,便齐齐软瘫在地上,半分也不想动弹。
“南宫家的三位公子呢?”容云鹤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异,可是若是仔细听,还是能听出低沉嗓音中的那一抹轻颤。
“回大公子话,三位公子见霍小爷身上有箭矢伤过的痕迹,又在崖底的草丛里发现了大量箭矢,便一路追随去了北向的山崖!”说到此处,那回话的护卫似有隐痛,顿了片刻,待心情平复才又继续道:“崖底瘴气太甚,一草一木皆是剧毒,没有回来的人皆是中毒而亡。”
“那你们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容云鹤广袖下攥着的拳头似乎又紧了一分,眸中有一丝沉痛一闪而过。
“这……”那护卫吞吞吐吐半晌,被容云鹤眼中冷光一扫,随即一咬牙和盘托出:“是……是平阳侯发现了霍小爷,说霍小爷幼年曾中过剧毒。当时皇上曾将夜郎国进献的一颗镇国避毒珠赐给了霍小爷服下……霍小爷的血便是可解百毒的良药……”那护卫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神也不敢直视容云鹤。
而容云鹤身后不远的修成子仲闻言却是嘴角一抽,尚未及多想,便见刘瑶似是淬了毒的眸子猛然射向那说话的护卫:“所以,你们都是喝了去病的血才活下来的?”
那护卫只低着头默不作声,但很显然是默认了刘瑶的话。
“你们怎么敢?去病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谁担得起?谁担得起?我要禀明了父皇,将你们这些贱民通通诛九族!”刘瑶看着昏迷不醒的霍去病,厉声斥责着一众护卫。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过是非常之时用了权宜之法。难道说我们这么多性命还不值当霍去病的几滴血?”曹襄猛地坐起身来看向刘瑶:“再说,如果不是你口中的这些贱民,霍去病哪有活命的机会?不过我倒是奇怪了,落下山崖的人身上竟然还有这么多箭伤。要霍去病死的可不是我们!”说完看了刘瑶半晌才又幽幽地补了一句:“或者我应该说,有人想要容家女公子的命!”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刘瑶眸子瞬间瞪大,立时起身,目光灼灼,冲着曹襄便嚷道:“难不成你怀疑我?我若有心害她,也犯不着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刘瑶在曹襄面前从来就是端庄大方、温文尔雅的,从未像现下这般毫无闺仪地大声嚷嚷。因此曹襄竟然一时未曾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眼中的神色忽明忽暗,辨不真切。
这时,修成子仲适时走近刘瑶,温声说了一句:“想来平阳侯也是关心则乱,长公主又何必动怒!”
刘瑶看也不看修成子仲,目光仍然以不说清楚誓不罢休的强硬之态落在曹襄身上,话却是甩给修成子仲的:“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何时轮到外人多嘴了?”那言辞之间明显对曹襄的维护让修成子仲眸色一黯,不过很快便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勾唇一笑:“倒是子仲唐突了!”
刘瑶与曹襄以及修成子仲争执之间,容云鹤已经缓步踱到了昏迷的霍去病身旁,蹲下了身子,仔细瞧着霍去病的伤势,目光明明灭灭间有莫名的光亮一闪而逝。正待起身,却是瞥见了霍去病垂在身侧的一只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只是霍去病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攥着,即使在昏迷中也未曾有丝毫放松。但是从掌心露出的并不容易被发觉的一小角可以看出是一截布料。容云鹤眼神微闪,这天蓝色的芙蓉锦不正是自家妹妹衣裙上的吗?那……这霍小爷和九儿在落下千寻崖之后遇到了一起?既然霍去病活着,那九儿……思索片刻,容云鹤不着痕迹地催动内力,状似轻轻一扯,实则用了不逊千金的巧力将那截芙蓉锦拽了下来,随手往自己广袖中一放,这才重又缓缓起身。由于是背对着众人的,所以其他人并未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只除了一人……
祁王世子本是躺在地上休息,距离霍去病最近,自然也将容云鹤的一举一动看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待他看清霍去病手中攥着的东西时,只是微微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并未多言。
而被拽走了手中之物的霍去病眉心突然皱了一下,手指微动,不过一瞬便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的样子。
“容大公子可发现了什么?”曹襄见容云鹤查看了霍去病半晌,随口一问。
容云鹤却是看看昏暗的天空和那似乎永远也落不完的雪沫子,朝刘瑶道:“不出一个时辰,天便会黑下来,此处不是久留之地。容某知道莫山之中有皇家的温泉山庄,还请长公主带霍小爷尽快赶去山庄。若再晚了,恐对霍小爷身上的伤势不利。”然后又朝另外几人道:“容某想,各位现下应也急需落脚之处!”
经容云鹤一说,刘瑶这才意识道自己早已疲惫不堪,而霍去病的伤势也急待处理,于是点点头:“多谢容大公子提醒!”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着什么,片刻才又继续道:“救命之恩,他日必报!”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容云鹤唇角轻弯,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刘瑶也不再多言,招呼着几人便要离开。这时,平阳侯突然问了容云鹤一句:“容大公子不与我等一起?”
曹襄这一问,其他几人也反应了过来,纷纷看向容云鹤。只见那如清风皓月的男子笑意缱绻:“容某的弟妹如今生死未卜,容某说过,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自然不会空手而回!”明明说出的话是性命攸关之事,可这位容大公子说来,却听不出丝毫悲伤的情绪,仿佛只是弟弟妹妹们贪玩晚归了,哥哥在此等候一般。
曹襄眸色一沉,正要开口,便又听容云鹤道:“今日之事,有劳祁王世子和平阳侯,他日容某必备重礼上门酬谢!只不过此乃容家家事,连累了霍小爷已是罪过,不敢再讨扰诸位!”说着朝众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曹襄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深深地看了容云鹤一眼,便与祁王世子一道扶起霍去病,随刘瑶离开。走在最后的修成子仲却是在走出了好一段才突然回身,看向容云鹤……只是不想这一眼正好撞进容云鹤温润中似暗藏利刃的眸中。修成子仲心中一顿,随即微敛心神,隔着肆意乱飞的雪沫子朝容云鹤遥遥一颔首,然后再不作片刻停留,一甩大氅,大踏步而去。
直到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容云鹤这才回头,不辨情绪地朝不远的一处林子望了一眼,片刻之后,落下一个利落的“说!”字。
那位先前回话的护卫恭恭敬敬地朝容云鹤拱手道:“回禀大公子,女公子性命无碍!”
容云鹤藏在广袖之中紧紧攥着的拳头缓缓松开,眉间那抹凝重似烟霞蒸腾般袅袅散去。
那护卫接着又道:“崖底有一处暗流寒潭,属下等发现霍小爷不久,便听见无忧传来的暗号。女公子应是落下了寒潭,被无忧救了起来。属下不确定祁王世子和平阳侯是否与要害女公子之人有关,也不确定那放冷箭之人的位置,故而未敢声张!”
“三位公子去的是南向的山崖?”虽是问话,但容云鹤的语气却是肯定的。
“大公子英明!”护卫当然知道容云鹤问的是南宫家的三位公子,恭敬地点头道:“崖底的箭矢虽是指向北向的山崖,可女公子被找到的地方却是在南向的山崖下,如此看来,那处寒潭是由南至北流向的,女公子应是被水流冲到了南向的山崖下。想来三位公子是听懂了无忧的暗号,所以虽是朝北向的山崖而去,应该会在我等离开之后再改道南向的山崖。”无忧本就是南宫世家出来的,而当年容云鹤过继容家带走的暗卫皆是南宫世家家臣出身,无忧便是南宫世家家臣之一莫家的嫡长子。容云鹤这么多年从未让无忧等人改过南宫世家的暗语,故而南宫辰他们三个能听懂无忧的暗号也不足为奇。
“其他人呢?”
“崖底瘴气太甚,除了最先下去的两人因为防备不及,中毒过深而死之外,其他人均是暗中动用了龟息之法,瞒过了祁王世子和平阳侯。此时想必已经赶去与无忧会和了!”
容云鹤闻言陷入了沉思,不过须臾,突然一撩衣袍,便要下去山崖,惊得几个护卫顾不得尊卑有别,疾步上前齐齐拦住了容云鹤,齐声道:“崖下危险,请大公子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