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容玉骑着骏马从千寻崖上跌落之时,正好被身后紧随而来的霍去病抱住了腰身。正在惊骇间的容玉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从天而降的霍小爷一手牢牢地揽着自己,另一只手当机立断朝自己胯下的骏马便是狠狠一掌。不知这霍小爷使用了什么样的力道,只见那骏马尚来不及哀鸣一声,便脑袋一耷以千斤坠的速度急速向崖底落去,半晌也没有听见落地的声音,可见崖底之深,其深不见底更让霍去病的眉间瞬间隆起了一座小山……
而与此同时,两人抱在一起下落的速度并不比那匹马要慢多少。尽管霍去病使尽浑身解数企图施展凌云步来阻止两人继续往下落,却奈何那凌云步,霍去病也未曾学全,半空中的二人上下不挨,没有任何支撑点,半吊子的功夫自然于事无补。崖边多是碎石,二人周围云雾缭绕,似是瘴气,让人看不清三丈之外的东西,一时半会儿竟找不到落脚之点。而且身子越往下,瘴气越浓厚,能看得见的距离也越来越短。霍去病常年随长平侯卫青南征北讨,对山野瘴气并不陌生。但也正因如此,他更知道这崖底恐怕毒物遍生,又因常年无人涉足,必是形成了对外界强烈排斥的剧毒环境。虽不知这崖底究竟有多深,但这半空中便有如此浓重的瘴气,恐怕还没有落到底,两人都得丧命于这瘴气之中。
霍去病苦思对策之时,突然急冲直下了一只黑色威武的海东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闪着大翅膀将二人用力一托。凭借海东青刹那间一托的借力点,霍去病揽着容玉迅速向崖壁的碎石掠去。几乎是同一时间,那海东青猛然直冲而上,先霍去病一步掠向崖壁,在丈许外的一处稍作停顿之后,再掠向另一处,再作眨眼间的停顿,再掠向下一处,如此反复多次。刚刚挨着崖壁碎石,脚下一滑差点再次跌落的霍小爷立即遭来了海东青回头几声激烈的叫声,似愤怒,又似鄙夷。
隔着似云雾升腾环绕的瘴气,容玉却似看懂了海东青的意思,抬头朝霍去病吩咐道:“跟着它的落脚之处!”
霍去病不疑有他,点头跟上海东青的脚步。果然,海东青停顿过的地方皆是山石较稳固、不会轻易滑落之处。霍去病瞬间两眼有了光亮,一改之前满眼满脸的沉郁紧张之色,低头问道:“九儿妹妹倒是聪明,看来今日,你我二人命不该绝!”
容玉眸子一闪,想着方才这金尊玉贵的霍小爷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便随自己跳下了这千寻崖,若说自己心中没有震动,那是骗人的。这世间能以命相交的能有几人?可这恩情,要自己如何还得了?一时之间,容玉心中五味杂陈。
正在此时,霍去病瞥见前方三丈远的一处峭壁缝隙中有一树青松破岩而出,腕粗的枝干在这绝壁间格外醒目,仿若来自灵魂深处的生命召唤。霍去病心下一喜,几个快速的掠步,怀抱着容玉终身一跃,稳稳地落于那枝干之上。
见二人暂无性命之忧,那海东青立刻朝天便是一阵长啸,然后绕着坐于枝干上的二人头顶盘旋了数圈,之后双翅猛然发力,一个冲天,立时便不见了踪影……
“想来这海东青应是去搬救兵了!”霍去病看了一眼怀中的容玉,轻笑出声。此时的她倒是知趣,知道不能挣扎乱动。可这般安然若素地倚在男子怀中,丝毫不觉扭捏,倒是真真儿的……可爱!思及此,霍去病嘴角不经意地轻轻勾起。
山崖顶上负手而立的容云鹤在乍听到海东青那声长啸的瞬间,紧绷的嘴角霎那一松,一抹浅到足以忽略的笑意悄然乍现……
同一时间,姬家莫山温泉别院之中,姬南神色匆匆地踏过山石长廊,楼阁亭台,在一处有淙淙泉水之声的廊檐下立定,隔着木槿雕花门窗,朝里面禀道:“君侯,子夜回来了,完好无损,只是君侯最心爱的那朵虞美人没有带回来!”
屋内有棋子落于棋盘的声音骤然响起,继而是一声温浅的轻笑之声:“君侯好雅兴!这温泉别院四季如春,倒是适合虞美人生长。君侯若是喜欢,何不在此处遍植,也免得这天寒地冻、大雪封山的,还惦记着外面的那一朵!”
“本相却只爱绝崖峭壁上的那一朵!”姬蕴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淡淡流泻:“就算这温泉别院遍植虞美人又如何?终不是本相想要的那一朵!”
似是不想姬蕴竟是如此执着之人,沉默片刻之后,那温浅之声再起:“倒是默白落俗了!”
“若是连郑氏长房嫡长孙郑大公子都是那落俗之人,那这天下间恐怕也找不出个风雅的人来了!”姬蕴语气徐徐,本是场面上的话被他极富磁性的嗓音说出来竟有几分皓月清风之气来。
姬蕴言罢,姬南隔着门窗便听见二人肆意洒脱的大笑之声。
笑罢,才听姬蕴的声音响起,这次是对门外的姬南说的:“让清风亲自去,带不回那朵虞美人,便都不必再回了!”
姬南心下咯噔一声,那位郑大公子或许听不出什么,可姬南却是清楚的很,这是要温泉别院的暗卫尽数出动的意思?温泉别院的清风是姬蕴身边八大暗卫之首,而他带领的温泉别院的这支数十人暗卫队便叫做清风暗卫。清风暗卫除姬蕴指派的重大任务以外,是轻易不出温泉别院的。上一次清风出动是四年前前往南楚调查当时的南楚太子、如今的南楚王刘注……
听得姬南略显迟疑的脚步声渐远,门窗内传来郑默白的声音:“既是要开在悬崖峭壁的花,君侯又为何突然要摘回来?”
久久未曾听见姬蕴的回答,就在郑默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之时,却听见姬蕴轻缓柔和中带着一丝莫名深沉的声音:“外面冰天雪地,本相心中……到底不忍!”叹了口气稍顿片刻,姬蕴又道:“更何况,惦记本相这朵虞美人的人太多,若不好生养在身边,怕是哪日便被人夺了去,本相岂不是要伤心断肠?”
“哈哈哈哈……”姬蕴的话引得郑默白一阵大笑:“君侯如此宝贝的虞美人,默白倒是有几分好奇!”
姬蕴但笑不语,二人方又将注意放回到了棋盘之上。一阵酣畅淋漓的风云诡谲、纵横捭阖之后,但闻郑默白话音一转道:“默白今日唐突,所托之事,还请君侯考虑!”
“郑大公子见谅!”姬蕴的声音莫名地冷了两分:“大公子所托之事,本相实在是爱莫能助!若是别的人家,倒还好说……”
“默白只求这一家!”郑默白突然打断姬蕴的话:“既如此,默白也不便强求!打扰君侯了!”
“如今大雪封山,若是郑大公子不嫌弃,就在此歇息一日,待山道被清理干净了再走不迟。”
“多谢君侯美意!”郑默白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落,所求之事不成,自然想早点离开。只是如今大雪封山,自己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沉吟片刻,终道:“如此,默白便叨扰了!”
话说海东青飞走后,那绝岭峭壁、青松枝干之上,霍去病带着几分疑惑地问怀中之人:“九儿妹妹可识得那只海东青?”
容玉歪头思索了片刻,摇头道:“这海东青显然是被人驯养过的,没有主人的命令,断不会随意行动,你若想知道是谁救了我们,一会儿看看它带来了谁,不就知道了!”
容玉那句无意识的“我们”让霍小爷瞬间心情大好,也忘了此时身处险境,便一把拉过容玉的手,岂料动作太猛,以至于两人身子同时一颤,险些齐齐跌下山谷。好在霍去病眼疾手快地一手撑住峭壁,稳住了身子,另一只手越发箍紧了怀中之人,看着因为手撑住崖壁时摩擦而落下山谷的碎石,两人心头皆是一阵后怕。
容玉一只小手轻拍着胸口,呼出一口气,眼角白了一眼霍去病,清亮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满道:“还道你是个稳重的,哪知这般沉不住气?险些被你害死!”
霍去病嘿嘿一笑,没皮没脸道:“我不过一时忘形,害九儿妹妹受惊,待回去之后定去星月斋为九儿妹妹摆上几桌压惊!”
霍去病这厢一提回去,倒是让容玉想起了先前卫长公主的话,于是顺口问道:“你今日本来要去虎贲营?”
霍去病眸光一暗:“我本来早就要来跟你说此事的,奈何被困在皇宫多日出不来!幸而今日在去虎贲营的途中听见你来了南郊驰马,我怕你不是长公主阿姊的对手,才追了来。也幸而是我追了来,否则你我如今便是阴阳两隔了,那还不要了我的命?”
“说什么胡话呢!”容玉撇撇嘴,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恼意:“你平素里这般我也不与你计较,这会儿还拿话来轻薄我,你当我也如你那小婢女一般不成?”容玉自然是听说过霍去病当年与李敢为争一个婢女大打出手,闹上金銮殿的事情,那李敢至今还在陇西猫着不敢回京。不过,此刻容玉突然提及小婢女,本是顺口一说,偏生乍一听来竟有几分吃味之嫌。奈何话已出了口,再多加解释便更说不清了,便索性别过了脸,不再理会霍去病。
这厢霍去病却只当小丫头在意此事,心中一喜,忙不迭地解释道:“九儿妹妹听谁说的?可是冤枉了我!那小婢女长什么样儿我都已不记得了,当日只不过是看不惯李敢的假模假样,才出手抢了她的婢女气气他!要是早知道会被人记到今日,还惹了妹妹心中不快,当日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出手的!”
容玉小嘴一噘,冷哼一声:“谁心中不快了?你那些陈年风流碍了我什么?”
霍去病越发着急辩解:“小爷自打出母胎就清清白白,何时有过陈年风流了?天下间的女子除了妹妹一人,再无人入得了小爷的眼。怎生的到了妹妹这里竟如此不堪?莫说别的,自打心中有了妹妹,这许多年,小爷我可是连正眼也没瞧过别的女子!妹妹若不信可以问舅父,小爷身边、房中可有女子的踪影?”明明还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娃娃,说起这情话来信口拈来,这等大胆的话被旁的任何人说出来都不免落得轻浮之嫌,偏生从霍小爷嘴里出来竟让人生不出任何厌恶之感,反而觉得无比真诚。
霍去病的话,容玉却只听进了一句,水漾的眸光一闪,随即转过脸来,轻咳一声问道:“我七岁便去了南楚,那之前也甚少参加过任何家宴、聚会,对你霍小爷的印象也不过是偶尔一次宴会上隔着老远的一眼。那你说,你心中……又是何时有了我?可千万别告诉我当年几岁的你就看上了几岁的我!”
容玉的话让霍去病原本清亮的眸子猛地一沉,“你怀疑我?”霍去病的话几乎是笃定的:“从千菊宴上你就怀疑我?怀疑我接近你别有用心?”
“难道不是吗?”容玉嘴角微扬,侧着头,探究的眼神似乎要穿透霍去病的身体,直看进他的心里去。这样明明纯真无辜的眼神却让霍小爷有种咄咄逼人之感,仿佛自己心里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般。心思辗转间,突然冲口而出说了一句:“如果硬要说有何企图的话,不知道想娶妹妹算不算?”
容玉闻言一怔,待反应过来,立即狠狠地剜了一眼这登徒浪子似的人儿,一时间竟语塞。
霍去病这才叹了口气,继续道:“就算你不信我,也要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此番进了虎贲营,怕是相见不易,索性与你说了,皇帝姨父已经答应了我,三年之内不会为你定下婚约,你只管耐心等我三年,待你及笄之日,我……”
霍去病话未说完,便被容玉一把捂住了嘴“谁要等你三年?”嘴上虽如是说,心里却是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竟然到圣前求下了这三年之约。更让人意外的是,皇帝竟然也答应了。大汉朝世家女子大多出生不久便有婚约缔结,即便晚一些的,也会在容玉这般年纪看好人家,只待及笄之日便可下聘。像容玉这般身份,大汉朝唯一可以和公主比肩的高门贵女,自然是早早儿便要订立婚盟的。却也是这不是公主胜似公主的身份让容玉的婚事难上加难。像当年南宫世家与容家这样的结盟,大汉朝有一个便已足够了,皇帝决计不会允许再有一个这样的联姻。因此容玉的婚事与其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倒不如说是攥在君临天下的那位手上。
“我知自己太过着急,吓着你了!”霍去病目光一软,伸手轻轻拿下容玉捂着自己嘴的小手、握住……虽然那软软绵绵的微凉小手触到自己嘴上的感觉细腻美妙地让人沉醉,但是自己还有话说,只得腾出撑在崖壁上的那只手,恋恋不舍地移开容玉的小手,再以极快的速度再度撑着崖壁,这才继续道:“可是我马上就要进虎贲营了,三年之内,相见甚难!这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我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九儿,如果之前你的心里从不曾有这么一个我的存在,那么请你从现在起试着把我放进心里,可好?”霍去病目光温软地似乎要溢出水来,容玉不觉心中一震,这哪里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有的眼神……“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知为何,容玉心中陡然冒出了距离现下九百多年的后世的一位诗人元稹的这句诗来。而与此同时,又猛然间想到了历史关于这位后来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的记载,他……好像是……终身未娶!
思及此,容玉心中一跳,紧接着忽的莫名一痛,眼神也随即一怔,看向霍去病的目光竟带了几分怜惜之色,语气也温和了许多:“霍去病,我不知道你我之间有何渊源,但……你说的那些话,我会仔细考虑的!”
霍去病本是极其紧绷的心神瞬间松弛了下来,面上也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当真?”
“我自然不会骗你!”
“那你答应我,在我从虎贲营出来之前,不许跟曹襄走得太近,还有那南越姬蕴、楚王刘注、祁王世子、淮南王太子、荥阳郑默白,你也离他们越远越好!”霍去病几乎孩子气地罗列起自己的情敌来。
容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平阳侯与我不过垂髫之交,如今都大了,又多年不见,自然算不得什么,偏生被你这般计较!南越姬相年长我许多,虽算不得长辈却也是与兄长相交之人,哪里瞧得上我这样的小丫头?南楚王……也只是因了容家的关系见了几次。还有那祁王世子,费了好大劲才退了我的婚约,我早就视他为陌路之人,怎还被你这般不依不饶?”容玉话刚出口方觉有异,自己好像是在给霍去病解释,那样子像极了妻子在向丈夫解释爱慕者的追求一般。看着霍小爷此刻那掩都掩饰不住的明媚笑靥,容玉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瞪他一眼又道:“平白的竟是说些胡话!那淮南王太子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这也被你拿来说道!还有那荥阳郑氏默白,我见也未曾见过,哪里又惹你这般巴巴儿地来提!”
霍去病此刻断不会告诉她是自己在皇上那里听说了淮南王太子和荥阳郑墨白的求娶一事故而有此说。既然九儿妹妹不知道,那便也不用在意,于是讨好似的笑道:“我不过是听说这二人马上要进京了,又素知这二人风流成性,见了漂亮的女子都要去染指,故而提醒妹妹小心!”
霍小爷这般没皮没脸的诋毁丝毫不觉得有愧,而此刻正在来京路上的淮南王太子刘迁和正在姬家温泉别院暂住的郑默白却是隔着千里同时打了一个喷嚏……
容玉冷哼一声:“你当我是好欺负的?”
“我自是知道妹妹的本事……”霍去病话说了一半,原本清亮的眸子瞬间一黯,猛然间抱着容玉身子一矮一侧,朝崖壁靠去。紧接着只听见“嗖嗖嗖嗖……”有箭矢之声破空划过。虽然躲过了许多,可还是有几支擦着霍去病的手臂和腰背而过,直直落入崖底。
容玉被霍去病紧紧护在怀里,又贴着崖壁,自然是毫发无伤。
“这里距离我们落崖的地方应该很远了,是谁竟在此处设下埋伏?”容玉从霍去病怀中抬起头,目光望向山崖顶上,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
突然,不知从何处射下一阵箭雨,无数的箭矢陡然间如一张密密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
“小心!”眼看着箭矢雨就要落在二人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霍去病当机立断,一只手抱着容玉,一只手猛地抓住刚才栖身的松树的枝干,一个利落的翻身,躲到了松树枝干下面,悬空掉在枝干下,借着碗粗的枝干遮挡住大半身子。两人刚一落下来,“砰砰砰砰……”箭矢没入松树枝干的声音像雨点般密密仄仄地响在耳边。可想而知,若是两人刚才还坐在上面,此刻定已被射成刺猬不可。而霍去病手扶之处刚好因为有一小截支棱出崖壁的石头挡住才避免了被箭矢伤到。
“咔嚓!”刚刚缓了一口气的两人猛然抬头,竟然发现这根救命的松树枝干似有松动,看样子是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外加那密密麻麻的箭矢。
容玉看了一眼脚下望不到底的悬崖,心知今日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可是霍去病……他何罪之有要陪自己命丧于此?一想到霍去病要死于此处,容玉便觉心下突然一阵钝痛,这种莫名的感情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容玉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她却是明白的,那便是纵然自己要香消玉殒,也不愿看着霍去病这般赴死。他还有更精彩的人生,还要击退匈奴,少年封侯……少年封侯?容玉心中忽的一愣,对啊,后世历史记载,霍去病还要抗击匈奴,封狼居胥,还会成为风光无限、显赫一时的冠军侯,他怎么会死在此处呢?自从自己来了这个朝代,所有的历史轨迹都从未出现过偏差,他又怎会例外?若是他当真死在了此处,那自己岂不是成了历史的罪人?
心思翻转间,容玉猛然抬头看向霍去病,这一抬头不打紧,却正好对上霍去病灼灼的目光。一时间,挂在半空中的二人,相顾无言,但是二人心中皆已掀起了惊涛骇浪……容玉无法解释为何在看进那双明明澄澈却似饱经沧桑的深眸之时,自己会有一种看尽了前世今生的感觉……仿佛这一眼便是千年万年,仿佛两人本就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光阴荏苒、时空交替,久到千年菩提、万年黄沙,久到生生世世、宿命轮回。霍去病,霍去病……容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呢喃着这个名字,想要唤起自己哪怕一丁点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可是终是徒劳。
蓦地,一滴眼泪自情思涌动的眼眶中缓缓滑落,容玉紧咬了下唇,声音有些沉沉:“霍去病,放手!”
霍去病目光灼灼地看进这双如清水涤荡过的双眸,声音略带沙哑,一字一句道:“不放,死也不放!”
话音未落,“咔嚓!”又是一声松枝的脆响。容玉使了力道,想要挣脱霍去病的怀抱,声音也带了急切:“你若再不放手,到时候你我二人皆要丧命于此!”
“我随你而来,便未曾想过要独活于世!”霍去病搂在容玉腰间的手越发紧了紧。
“我从未曾知道,何时得了你如此厚重之情,竟连死也要纠缠?你可曾想过你的父母、君上,可曾想过自己肩上的重任?”容玉幽幽叹了一口气。
“这是小爷的事,不劳你操心!”
“霍去病,人若执念,便易成魔。你虽纨绔之名在外,却韬光养晦多年,难道只是为了今日与容玉一同赴死?”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是容玉却还是敏锐地看出这个看似纨绔的少年儿郎心中之乾坤。不管他对自己有何种情感,但他对这天下这江山的守护之情却是一定的。
霍去病眸光微闪,但也只是一瞬,便自嘲道:“你这般玲珑通透之人,早就看出我这纨绔之下的真容,倒也不稀奇!”
“既如此,那便放手!我之于你,不过是红颜昙花,痴心一瞬。而这江山万里、盛世天下,你舍得下么?”
“红颜昙花?痴心一瞬?江山万里?盛世天下?”霍去病自嘲地回味着容玉的话,箍在容玉腰间的手越发地收紧了,眸中风云翻涌,说出的话竟带了几分狠戾之气:“我却为了这昙花一现的红颜抛却了江山如画,盛世天下!”
“你……你说什么?”容玉心头一惊,花容失色。
“江山天下与我何干?此生早已成魔,便不会再言放下!”
“疯子!”容玉低咒一声,便要从霍去病怀中挣出。而与此同时“搜搜搜……”箭矢之声再起,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雨。躲过了之前的,这次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咔嚓”松枝应声而断,两人齐齐往下掉去。“噗!”“噗!”两声箭矢没入皮肉的声音同时响起,紧接着,容玉腰间的手忽的一松,自己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离了那暖如春阳的怀抱,急速地往山谷底下落去……在那一霎那,自己似乎听见耳边有人呢喃:“南宫未央,宿命轮回,我等你!”
也在急急坠落的霍去病看着那支没入自己手臂的箭矢和手中攥着的从容玉腰间撕下的那一小块布料,心痛,排山倒海而来……绝望地闭上了眼,这一世,竟这样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