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能口中的襄儿便是万俟能的大女儿万俟襄,主要负责南宫世家的情报管理。
南宫震天神色一凛。容玉不知道这主仆二人打的什么哑谜,正要开口,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得了万俟能允诺之后,便有酒保端着点心吃食进来,容玉往那酒保手里的托盘望去,不觉眸光轻轻一闪……枣泥糕?
然不等容玉多想,便见跟着酒保进来的还有一人,竟是姬蕴身边从不离身的姬南。只见姬南朝南宫震天和容玉各自行了一礼,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墨玉小瓶子来,双手奉到容玉面前,道:“奉我家君侯之命,给容家女公子送药,还望女公子笑纳!”
容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姬南,眸中似有不解:“药?”
姬南如实答道:“冰肌玉露膏!”
闻言,南宫震天和万俟能皆是面上一惊,疗伤圣药冰肌玉露膏,万金难得一瓶,姬家三小子怎会无缘无故送给自家的孙女儿?两个老头齐齐看向容玉,却见容玉一脸沉静道:“你家君侯为何要送此药于我?”
姬南面色一沉,却还是恭敬答道:“我家君侯说了,容家女公子聪慧,必能知其因由!”
“哦?”容玉挑眉道:“你家君侯倒是神机妙算!不过我却是不能收的。俗话说的好,无功不受禄!我与你家君侯萍水相逢,本不该有所牵连。再说,南越姬相,为人谨慎,素不与对自己毫无益处之人结交,而姬家家主在商言商,从不做亏本的买卖。我可不敢贸然收你家君侯的礼?免得以后得不偿失!”
姬南不觉心头暗自吐血,这容家女公子真是不好糊弄的主儿,比自家君侯也不遑多让。可是一转念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发配到临湘去,心下一急,出口便道:“容家女公子尽管收下这药,我家君侯别无所求,只是对容家女公子仰慕而已!再说女公子手上的伤……”
不等姬南说完,容玉便眸光一冷道:“我手上的伤与他何干?”随即朝子衿道:“子衿,送客!”
子衿随即上前对姬南做了个请的动作,姬南自知这药是送不出去了,顿了片刻才道了一声:“打扰了!”随即转身出了门去。
“丫头,你什么时候惹上了姬家三小子?”南宫震天待酒保放下点心吃食转身出去之后才微微蹙眉问道。
容玉漫不经心地执起一块枣泥糕,一边细细端详一边道:“襄儿阿姊手眼通天,爷爷知道的事何故还来问我?”
南宫震天面色一凝,不禁咳嗽了一声,才道:“你就不能装一回傻?”说着咬牙切齿地伸手便要敲向容玉的额头,可是在即将挨上容玉额头的瞬间收了力道,只是那么轻轻一触便又极快地收回了手。
一旁的万俟能暗暗觉得好笑,这老头子还真是,生怕伤了这宝贝疙瘩!
此时容玉已经轻轻咬了一口枣泥糕,面色立时一变。一直注意着自家姑娘的子衿知道定是这枣泥糕有古怪,于是忙试探地唤了一声:“姑娘?”
容玉这才慢条斯理地咽下那口枣泥糕,然后道了一句:“味道不错!”
“那小爷我也来尝尝!”突然一声桀骜不逊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同时,雅间的门被推了开,然后便看见霍去病一身锦绣、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霍去病见过南宫爷爷、见过九儿妹妹,见过万俟管家!”
万俟能虽然面上看不出什么,但是心里纳闷自己如何得了这混世魔王的一声礼了。
素来我行我素的霍小爷此刻丝毫没有见到长辈的局促,那闲庭信步的样子倒像是在自己家中,自己挪了凳子,自己坐下,自顾自地拿了枣泥糕便往自个儿嘴里送,天生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惹得容玉不禁朝他翻了个白眼。
南宫震天看在眼里,定睛端详了霍去病半晌,颇有相看孙女婿的样子,好一会儿才犹疑着开口道:“霍去病?三年前被皇帝扔进虎贲营却全须全尾地出来了的霍家小儿?”
霍去病因着嘴里的枣泥糕,说话有点咕哝,头却是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嗯嗯嗯,爷爷真是厉害,虽然不出南宫山,连这等小事也知道?不错,刚才爷爷说的正是区区在下!”
呵!这还叫上“爷爷”了,连“南宫”二字都索性给省略了去。南宫震天不禁嘴角一抽,拉下了脸道:“谁是你爷爷?我可生不出姓霍的孙子来!“
霍去病不以为意道:“九儿妹妹的爷爷便是我霍去病的爷爷,反正早晚得叫,晚叫不如早叫!“
“等等,等等!“南宫震天打住了霍小爷漫无边际的套近乎,道:”什么叫早晚都得叫?“
霍去病又咽下一大口枣泥糕,然后毫不客气地端了容玉的茶杯便往嘴边送,不顾众人吃惊的表情,喝了茶,抹了嘴,这才笑呵呵道:“爷爷,反正除了九儿妹妹,我霍去病此生是不会再娶旁的什么女子了,可不是得叫您老人家一声爷爷吗?“
南宫震天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发火,直接随手拈了一块枣泥糕便朝霍去病脑门上砸去,那手!下的丝毫不留情面,虽然枣泥糕软,却耐不住南宫老将军内力深厚外加怒火攻心:“小兔崽子,竟敢觊觎老夫的九儿!“
霍小爷直接被南宫老爷子揍地一个趔趄从凳子上跌落在了地上,一双手捂着额头,嘴里还咕哝着:“就算爷爷打死我,我也生是九儿妹妹的人,死是九儿妹妹的鬼!“
“呵!“南宫震天又抡起了桌上的一个茶盏便要向霍去病扔去:”今日里不教训你这个小兔崽子,我南宫震天的大名倒着写!“
容玉闻言嘴角一抽,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南宫震天,一贯的漫不经心样儿道:“爷爷何故跟这泼皮一般见识,他愿怎么说说去!“
南宫震天看了一眼自家孙女儿,眸子一闪,她竟然帮霍去病说话?虽然明着是骂霍去病,实则恐怕还是怕自己出手伤了这小子!算算这霍家小子与自家孙女儿统共也就见着几回,若是不算小时候,其实正儿八经地也就今日千菊宴才见了一回,怎就入了这个惯常清冷的孙女儿的眼了?那南楚王又算个什么事儿?还有今日姬家三小子!万俟能不是说今日千菊宴上平阳侯曹襄似乎也对九丫头生了别样心思吗?南宫震天越想眉头皱得越紧,虽说是女大不中留,自己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也架不住这忒早了点吧!这些往前凑的小子们个个都非池中之物,难道就不知道南宫家的形势和皇帝那模棱两可、深不可测的心思?那又是为了什么这般执着?虽说自家九丫头貌美倾城,可若说这天下愣是找不出一个美貌赛过这丫头的,那也是不可能的!再说了,那几个小子岂是容易被美色所惑之人?
南宫震天这厢想得费神,霍小爷却趁着这空当儿朝容玉眨眨眼睛,然后身形一动,眨眼间便是跪在了南宫震天身前。那跪姿叫一个端端正正、恭恭敬敬,惹得一旁的万俟能不禁心中啧啧称奇,估计这小爷在皇帝面前都不曾这般恭顺过吧!看来为了讨媳妇也真是难为了他!
“咚咚咚!”紧接着,霍小爷对着南宫震天磕了三个响头,清越而坚定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决然,这次他叫的却是正儿八经的“南宫爷爷”:“南宫爷爷恼我,我自是知道为了什么!但是我霍去病虽纨绔,发过的誓言却是当真的!南宫家如珠如宝养着的娇花,岂会甘心有朝一日被我这纨绔连盆儿端走?何况觊觎这盆娇花的也不是只有我一人,南宫爷爷想要权衡其利弊、谋定而后动,选出一个用命护花的人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此处,霍去病睨了一眼边儿上憋着一脸笑意的容玉,再看看一张锅底脸的南宫震天,抿了抿嘴唇,接着道:“我今日表明心迹,也不是说立马便要怎么着,不过是为了给南宫爷爷提前知会一声,这盆花,我霍去病要定了!若是南宫爷爷将来把花儿许了别人,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也是会讨回来的!南宫爷爷若是嫌我不学无术,我自当改了去,明日便去从军,这回不是去朔方修长城,而是真刀真枪地跟匈奴人大干一场,扬名立万!若是南宫爷爷嫌我无有功名爵位,那也简单,除非马革裹尸,我必然会挣得一个侯中候、王中王回来。若是南宫爷爷嫌我钱财微薄,那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虽然我不能如容家那般富贵滔天,不比南宫家千年家底,挣下一份让九儿妹妹挥霍一世的钱财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唯有一事,若是南宫爷爷嫌弃,我是无力回天的,那便是出身!去病出身奴籍,母再嫁,父不详,若是南宫爷爷觉得这点实在不够看……”
霍去病顿了一顿,看了看南宫震天的脸色,发现老头儿一副对他接下来的话很感兴趣的样子,心下一抽,莫不是老爷子觉得我会因了出身放弃?于是嘴角一勾,笑得灿若春花:“那我便拐了九儿妹妹,天涯海角、万里江山,再不出现在南宫爷爷眼儿跟前!”
“啪!”霍去病话音未落,南宫震天已经豁然起身,手下一掌,那张八仙桌的桌角立时“咔擦”一声裂了好大一条口子。
容玉不动声色的摇摇头,心里想的却是:爷爷这功力大减啊!若是从前,这桌子还能好模好样地立着?
“你个小混账!以为有未央宫那位宠着,老夫便不敢拿你怎样?”南宫震天气得连胡子都一颤一颤的:“还敢来拐老夫的孙女儿?真是胆子大的包了天了!“说着又补了一句:”老夫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容得你在此说了这一堆有的没的!“
南宫震天话音儿一出,边上的万俟能便立时会意了,快速走到霍去病身前,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霍小爷今儿个许是在长公主府多喝了两杯,说出的话也带了醉意!我们老家主是不会与霍小爷当真的,还请霍小爷早点回去醒了酒,莫让家中长辈着急!“霍去病早就不与亲娘住在一处,万俟能口中的长辈显然是指长平侯卫青。
虽然万俟管家两句话说得极有分寸,但是霍去病却并不顺着台阶儿下,只是淡淡地睨了一眼万俟能。那一眼,让万俟能心中不由地突突了两声,一个十三岁的娃儿竟有这般透彻、这般气势,倒不像是市井传言那般纨绔。
万俟能心下这般想着的当儿,霍去病已然起了身,拍拍身上本就没有沾染什么的衣袍,目光越过万俟能看了一眼仍然端坐着八风不动的容玉,然后朝南宫震天恭敬地施了一礼:“今日唐突,还望南宫爷爷勿怪!但去病之言,绝非儿戏,今生但求得九儿妹妹为妻,若不能如愿,便终生不娶!若违此誓,有如此桌!“说着便见他突然手一扬一收,还未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容玉便觉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擦着自己身侧而过。”哐啷“一声闷响,刚才被南宫震天劈下一掌的桌子便轰然倒塌,紧接着便是一阵霹雳哐啷,桌上的茶盏,点心落了一地。容玉再抬眼之时,隔着眸中乍起的雾气,只看见霍去病清隽的背影出了雅间。
子衿和无忧只当了自己是背景人,本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原则作壁上观,心中却是早已掀起了滔天大浪,这霍小爷还真是个人物,敢在南宫老家主面前劈桌子的,恐怕天下唯此一人耳!
万俟能低眉顺眼地站着,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却是几不可见地弯了弯嘴角,心道,后生可畏!
虽然满地狼藉,容玉仍是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稳坐钓鱼的样子,神情淡淡、目光清浅,但是若要仔细看,便会发现那清浅的目光中晕染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南宫震天看着霍去病的背影出了门,混沌的眼神中微微闪了闪,再转过头来瞧见的便是自家孙女儿这副八风不动的样子,鼻子里冷哼一声:“哼!这戏看得可过瘾?“
容玉这才抬头,俏皮地眨巴了两下眼:“爷爷这般卖力地演戏,九儿怎敢不仔细看着?“
南宫震天闻言,又看了看那满地狼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生为奴子,长于绮罗的霍家小儿!好!好!好!“
容玉嘴角越发地弯了,爷爷这三声“好!“可不是谁都当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