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山脉边有个三面环山的小村庄,方圆不过五六里地,名叫沈村,民风淳朴,生活恬然。沈村有四五十户人家,住所多是些茅舍草屋,间以几间木屋。
昨夜刚下过一阵小雨,茅檐沾着露珠,夜间未散的雾霭和几缕炊烟氤氲交织在一起有种安谧朦胧的味道。
顺着窗棂向外看去,刚起床的萧剑书又有点瞌睡的感觉了。萧剑书今年十一周岁,自出生起就和母亲沈玉居住在这间木屋里,家境颇为殷实。
在萧剑书的印象中,老爹萧伯庸在他出生时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然后在离开沈村时给他留了一块玉佩,给母亲留下够用的钱财,就抛妻弃子了。
而在母亲的描述中,他的老爹很像是个斯文有礼,知识渊博的读书人。
“记得你爹十几年来村子的时候,村里未嫁的姑娘就都看上他了,他是那样儒雅幽默,智慧风趣,和其他村子里的人都不一样,像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不过为了我,他还是在村子里呆了两年多。”母亲曾经说。
“他从没透露过他的出身,只说他叫萧伯庸,那两年多时间里他在村里开了个私塾,当个教书先生,那时好多邻村的孩子也过来听讲呢。你爹离开村子前自费为村里打了一口深水井,添置了几头黄牛,又接济了几家贫困户,所以这些年村里人还念着他的好,没谁和咱们孤儿寡母为难。”回想起当初甜蜜的日子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她接着又因为老爹离去而感伤道:“我生下你不久,他就因为急事和人走了,临行前嘱咐我,若五年后回不来就别等他了,给他立座衣冠冢,然后母子在沈村好好生活下去,他去意坚决,我挽留不住。哎,早知他一去不回,当初真不该让他走的。”
他又想起母亲给他说的关于老爹的那些话了,因为老爹在十年前的今天离开沈村,所以今日又是老爹的祭日了。
他甩了甩头,揉了揉有点惺忪的双眼,和往常一样到桌边扯了张木凳坐下。
桌上摆放着一碟野菜,两个馒头,一个土鸡蛋,他夹一筷野菜到嘴里,就着馒头大嚼起来。
母亲沈玉坐在另一条长凳上,看着萧剑书的吃相笑了笑,拿过土鸡蛋仔细剥了起来,笑道:“慢点吃,别噎着。”
待萧剑书馒头和野菜下肚,沈玉才把嫩白的剥壳鸡蛋递给他。吃了鸡蛋,萧剑书舔舔嘴说:“娘,你做的菜真好吃。”
沈玉摸了摸萧剑书的头,笑道:“你爱吃,娘就高兴”,缓了缓想到了什么,收敛了笑容说道:“今天是你爹的祭日,你去他墓前祭拜一下,给他上三炷香,让他知道咱们娘俩没忘记他。”
她心里想到如果你爹还在这世界上的哪个地方,听到了孩子的呼唤,说不定就早点回来了,只是这念头她没有说出口。
萧剑书点点头,他知道在母亲心中自己老爹只是下落不明,她不愿相信她所爱的人真的死了,故而萧剑书七岁后母亲便只让他一人前去上香祭拜。
萧剑书把母亲准备的祭拜用品放进一个小包裹里,斜挎在肩上,“吱呀——”一声推开门扉,向母亲道了声别,便朝门外走去。
他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舒展腰肢活动腿脚,走到了屋旁的一间驴舍。
这驴舍原本养着老爹当年牵来的一头母毛驴,后来那母驴老死了,倒剩下只小毛驴。母亲沈玉或许看这小毛驴身世可怜又颇为可爱,没有送人。
这么些年,萧剑书一直养着这头名叫长耳的毛驴。他在没有爹照顾的只有他娘的童年里照顾了他爹带来的失去它娘的小毛驴。
他走到驴舍边,解开一端绑在木柱上的缰绳,走到小毛驴身边,把手放到毛驴背上,感到入手柔滑一片,然后顺着毛驴的褐色鬃毛抚摸它的脊背。
原本耷拉着脑袋的小毛驴朝萧剑书看了两眼,立刻竖起两只大长耳,欢快地打了个鼻息,驴头朝他拱了拱。
萧剑书感觉颇痒,他轻抚驴脖子的鬃毛,牵住缰绳引着毛驴出了驴舍,一搭驴背便跨坐在驴背之上。他摸摸驴背,说道:“长耳,我今天带你看老爹去。”
这头小毛驴颇有灵性,萧剑书骑着长耳,走在崎岖不平的村道却觉得很稳当。遇到岔路只要萧剑书拍拍它那侧身体它便知道往那边走,是以萧剑书一路上连缰绳也没用到几回。
萧剑书就坐在长耳背上,欣赏着雨后山村风光,但觉书上所说“远山如黛,近水含烟”亦不过如此。
据母亲沈玉说,老爹萧伯庸希望儿子不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希望他会写字,会读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一定要会吹箫子。
所以虽然神秘老爹在他一岁时就离他而去,但之后私塾教育,书籍课本一应事务却早就打点好了。
萧剑书六岁开始学习,天资聪颖,不以功利之心读书,而授课老师亦凭其兴趣教之,是故常常学为己用,举一反三,不似一般读书人循规守距。
萧剑书之前还有个专门的教箫先生,这在沈村可是独一份,是母亲花了大价钱雇的。
那老先生教箫颇尽心力,一开始萧剑书吹箫不响,于是老先生说洞箫难学先学笛。常有言横吹笛子竖吹箫,吹响笛子易,吹响洞箫难。萧剑书学笛子一年不到便自觉登堂入室了,但箫嘛一学两年也只是初窥门径。
老先生临走前倒是称赞他于音律乐器一道悟性颇高,让萧剑书心中郁闷稍减。他偶尔在心里想,难道我以后会是书箫双绝,额,老爹给我起名叫萧剑书,莫非是希望我箫、剑、书三绝吗。
他正想得出神,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问候。他朝前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四五岁牧童牵着黄牛从后面走来,正对着萧剑书摆手问好。
萧剑书在驴背上挥挥手,道:“穆岱,你好。”他特地在“岱”字上重音,以免把穆岱发音成木呆二字给面前的少年带来尴尬。
穆岱见到萧剑书,脸上露出笑容。
穆岱是村里另一户人家的子弟,是家里的次子,跟着入赘沈村的父亲姓穆。他家中比较贫困,上不起学,七八岁后就砍柴放牛,为人老实勤恳,却经常受到几个顽劣孩童的欺负,连姓名也被其取笑为木呆。
只是萧剑书和穆岱关系不错。穆岱大萧剑书三岁,有时两人一起玩耍。而且穆岱家中那头黄牛也是当年萧剑书老爹出资所买,从根上说这牛还姓萧呢,是以穆岱也对萧剑书一家颇为感激。
萧剑书老爹的衣冠冢在村南边的山上,倒是和穆岱要去放牛的方向一致,两人就同道而行。
此时村路上一人骑驴,一人牵牛,倒颇为相衬。
小毛驴长耳块头不大,却透着一份灵性,驴蹄“呱嗒——”轻轻地在路上踏扬;大黄牛身体壮实有力,走得缓慢,“哞——”偶尔一声啼叫也是悠长厚重,显得颇为笨拙。
穆岱一手牵牛,心想萧剑书真幸福,能认字,会吹箫子和笛子,嗯,长得也比我好看。额,连这头牛也是他家买的,我大字也不识几个,还有点笨笨的,如果我是他就好了。不过又想,只要我勤奋努力,是不是也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呢,应该可以吧。
正走着,萧剑书指着一处布告,转头询问穆岱:“怎么那么多村民围着看,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知道,但凡有事,村里就会在那处告示上贴出消息,通告大众。
穆岱朝那里看了一眼,明白过来,他对萧剑书说:“昨天晚上贴的,你还没看吧,隔壁两个村的人都死了。布告上就在说这事,大家都说是黑灵修干的,正人心慌慌呢。”脸上深有惧意。
萧剑书也没纠结穆岱说的是人心惶惶还是人心慌慌,他反问道:“黑灵修?”
穆岱猛点头,把布告上描述隔壁两个村的惨状复述一遍,面色颇显苍白。
萧剑书虽然聪明过人,但见识不够。此刻也没有主意,心想拜祭老爹后马上回家通知母亲,哎,就算有该死的黑灵修,到这么偏僻的沈庄来干嘛啊。
再走一段路,两人分道扬镳,穆岱把黄牛牵到一旁大片嫩绿草地上。而萧剑书亦挥手告别了穆岱,骑着小毛驴长耳继续往南面山间走去。
待太阳高挂上空时可总算到了山脚下。萧剑书从驴背上下来,牵着小毛驴上了山。
他还是在想刚才穆岱说的那事,思忖道:难道世间真有大修行者。他虽然看过许多书籍经卷,其中有不少提及些奇异志怪之事,可私下里只以为那是世人的杜撰,不可为凭。毕竟,萧剑书也从没见过灵修者施展灵诀道法。
萧剑书一边想着,一边左脚刚要踏上一级石阶。“啪嗒——”一声突然从天上掉下腕口粗细半丈长的一条蛇,砸在前面一丈远的台阶边上。
在那蛇落地时,萧剑书脖子上所挂玉佩闪过一阵碧色青光。不过萧剑书被那条蛇吓了一跳,却完全没有留意到胸前玉佩的异状。
萧剑书定了定神,看向前方那条蛇。只见那蛇一身云状斑纹,身躯微微扭动,竟像喝醉一般,卧在地上懒洋洋的。
萧剑书昂头,见头顶上方一棵参天大树树枝摇动叶子簌簌掉落,估摸这蛇是从树上掉落的,心神渐渐平静。
说来也怪,在萧剑书生活中,他已经遇到不少回这种蛇出没的场景了。好多次他走在山间田地,附近就常常有蛇从草丛或树上溜出,也因此他一度怀疑自己有驭使万蛇的能力。为了证实这个荒诞的猜想,童年时他还曾对莫名出现的蛇说话、打手势、吹哨子,当然全不济事,便也不再妄想。
此刻他低斜着头观察这条从树而降的蛇:椭圆形蛇头没有抬起,尾巴也不晃动,全身都伏在地上,是一条无毒蛇。
萧剑书心中大定,思忖着莫非是树太高掉下来砸晕了。呵呵,蛇兄你受苦了。
他安抚一旁有些受惊,正龇着大驴牙,“啊哦啊哦”鸣叫的小毛驴,轻拽缰绳慢慢靠向右边山道,有惊无险地绕过那条蛇,继续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