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村御剑飞行伊始,不过一炷香时间,高一招一行人已快到剑宗三峰上空。
高一招衣袂飘飘,单手掐诀,缓剑而行,一手前指道:“剑宗便在前面”。
风势已去,萧剑书张开被罡风吹得红肿的双眼,一看四周,仿佛身处仙境一般。
头顶紧挨着天空,一望无际的天幕除了漂浮着的团团絮状白云外,都是一色澄澈的碧玉。阳光刺破苍穹,光掸灿烂。
地面蜿蜒不绝的高大青色山脉如碧毯铺开。身前几百丈开外更有三座巨峰高耸入云直插云霄,呈品字形排列,山间草木扶疏,时有白鹤大雕展翅鸣啼。
蓝天白玉,巨峰擎天,珍稀异兽,直让人扼腕赞叹。
萧剑书心下震撼,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扫视四周,看见除身下这黑剑外竟还有好几百柄飞剑在这三峰四周浮空。几百道剑色虹光遍布三峰周围,恍若朝拜,又似百羽开屏。
这些飞剑上都载有年轻男女,此刻都面对这巍峨山脉怔怔出神。
几百人中有凡尘得意的官僚贵族子弟,有修道资质不俗的山野少年,也有机缘巧合下分配到考核名额的幸运之人。灵途在望,他们眼含期许,纷纷翘首以待。
一位衣着华贵的英俊少年站在一把红色飞剑上,神色傲然,昂头道:“这剑宗还是有几分场面的,不枉本少爷这趟千里奔波了”。有位高个侍仆在这少年身旁一步后,连连弯腰点头奉承。
另一位身着金纹麒麟袍服的胖少年伫立在另一把飞剑上,扬扬头,心道:剑宗大派果是不凡,比家里王府气派得多。
萧剑书看着这些布在四周的飞剑,心中有些不妙的猜测,摆头向高一招问道:“这些剑上的都是什么人?”
高一招冷漠道:“自然是和我一样的人与和你一样的人”。
穆岱和应舞蝶对视一眼,面露震惊。
应舞蝶心想无相爷爷怎么之前竟然没有告知她剑宗大招门徒之事,她还以为此次只有萧剑书和穆岱入宗测试呢。
萧剑书心里咯噔一声,皱眉道:“这么说,他们都是来参加入宗测验的,为何你们之前没和我们提及还有旁人参与”。
高一招依旧面无表情道:“我们剑宗择徒,没必要向你报备。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二十天前我剑宗就决定大范围招收年轻门人,本来像沈村这种既偏僻又穷苦的地方完全不在考虑之中,但是不得不说你们两个运气不错,赶上了最后一波。萧剑书,你,就是个添头”。
穆岱听罢,低垂着头,心情低落。萧剑书听了这嘲讽,更是怒火中烧,他牙齿咬得格格响,握紧了拳头。
高一招瞥了他一眼,冰冷道:“事实如此。你可以不信事实,但这就是事实,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不必谢我。如果你向我出手,我会教你第二课”。
萧剑书盯着他,沉声道:“你看到了事实,却没看到真相。礼尚往来,我也教你一课。请你睁大眼睛看好,这个你口中的添头,到底是不是可有可无的”。
黑剑上,尽是两人对峙的敌意。高一招沉默片刻,淡淡道:“我拭目以待”。
……………………
此刻剑宗龙起峰珊瑚广场前聚集着剑宗二十几位身穿黑色常服的长老,广场后方则站立四人:左侧位是一矮瘦老者,黑衣束冠,正是龙隐峰首座无法灵尊;中间一人神态和蔼,白衣长须,乃是剑宗掌门无相;右侧是一位面色清冷,一袭青黑色道袍的中年美貌道姑,乃是龙眠峰首座无尘灵尊。
还有一位束发盘髻,身着青蓝道袍的中年修士站在这三人身后几步之外,正是无相大弟子方延宗。
无相抚须微笑道:“想我剑宗上一次大肆择徒还是在两个甲子前,而今次广开山门,预计从这八批子弟中甄选八百门人,这又是一桩百年盛事啊。”
他手指虚点四周浮空的众剑,对身旁二人笑道:“且不知这最后一批四五百人能带给我剑宗什么惊喜”。
无尘淡然道:“这一百多年我剑宗陆续招收弟子不到两百人,但都是精益求精,可担大任。此次虽收徒众多,但我观之前七批人选中值得重点栽培的堪堪两手之数,与其求广,倒不如求精”。
无法出言解释道:“近年来邪派蠢蠢欲动,大有死灰复燃之势,何况有西州巫族在旁虎视眈眈。掌门师兄此举也是未雨绸缪,广纳人才以备不时之需。”
无相点头道:“师弟知我心意。我之前外出云游,发觉中州各境及周边皆不太平,血魔殿、天煞门、毒蛊门的邪人在内踪迹隐现,且又有巫族在外操纵的影子,况且像大名居、极恶观、情魔海、玉袖斋这些邪派形势俱都不明,今番早做准备,也是为应对危局”。
无相说罢,抚须道:“延宗,你去主持测试仪式吧”。
方延宗打一稽首道:“弟子领师尊号令”,接着拂手一引,来到珊瑚广场中央站定。
他双手掐捏百余个手诀,一一打入脚下所铺宝石中,只见百丈广场亮起虹光,漫天散射,竟把这方圆百里的蓝天映得霞光万道,瑞彩千条,光影斑斓。
周边几百人一下子被这奇景吸引住了。萧剑书也站在黑剑上转头望向龙起峰顶。
高一招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此乃我剑宗十景之一珊瑚映彩,凡人可难得一见”。萧剑书却对他并不理睬。
不一会儿,一道雄浑响亮的声音从龙起峰顶传来:“剑宗择徒,不看俗世中身份和地位,只看修道的根骨和心性。第一关根骨测试,开始。”
剑宗入门测试,正是要考察众人的修道资质。
凡人若想修行有成,根骨、心性、机缘这三者缺一不可。机缘飘渺无定,而天资和心性却有定。
所谓根骨,包括灵根和体质在内的一系列天赋;所谓心性,则包括意志、毅力、心态等在内的众多品格。
这中间,修道者又对根骨中的灵根天赋尤为看重。
身有灵根,便是亲和大道的具象,修道大占优势。灵根有五行杂灵根、五行单灵根、稀有灵根几大类之分,也有衡量其纯净优秀程度的品级之别,分为极品、上品、中品、下品四档。
具有金木水火土五行混合元素的杂灵根者,相比无灵根者,修行速度要快出几倍。而身具五行单一元素的灵根修行者在凡人中则是千里挑一,潜力又大大胜过杂灵根。还有极为罕见的雷、冰、风等稀有灵根修行者,更是万中无一,强大非凡,资质与无灵根者相比更是天壤之别。
像无相大弟子方延宗,便是上品木灵根修行者,年逾五十便已踏入灵君巅峰,在剑宗年轻一辈中风头无二。
无法灵尊见方延宗做事有礼有节,又从这千里传语中看出其修为精进不少,比自己三个不成器的弟子可好上不止一筹,心下颇为颓丧,又往高一招飞剑上瞧了一眼,登时大怒。
他一声冷哼道:“高一招这小子,怎么还带了一匹马和一匹驴回来,真给我剑宗丢脸”。
便在无法灵尊埋怨的同时,空中有二十几把飞剑一闪,落在珊瑚广场前。第一关根骨测试正式开始。
人甫一到位,在场的剑宗长老便打出一张张白底红纹的窥身符贴在测试者头顶,被测者的经络骨骼体质灵根一应可见。
一声声宣判接连响起:“骨龄十八,体质中等,中品杂灵根,通过。”“骨龄十五,体质中等,无灵根,淘汰。”“骨龄四十二,超龄且隐瞒真实年龄,哼,淘汰。”
这些来到剑宗的测试者要么是经过初步选拔的,要么是俗世宗族分配名额,甚至有小部分通过贿赂和人情取得了考核资格。只是到了真正的体质测试这关,人生终究分岔:淘汰者不论贫富贵贱男女,也不管怎样痛哭诉求,立刻被带上飞剑送回原籍;通过者则都神采奕奕,按照指示走到珊瑚广场左边站定。
当天空中的飞剑落下大半时,突然从广场中响起一声惊呼:“骨龄十六,体质中等,上品火灵根,优秀”。
那是一位衣紫腰金的俊朗少年,他额头处有一道火柱幻化而出,红焰腾腾,神色傲气,态度轻慢,其身后站着一个高个侍仆,一样的趾高气扬。
广场远处的无尘看在眼里,嗤笑一声道:“天赋上佳,心性劣等,难成大器”。
无法却直言道:“心性虽差,毕竟天赋奇佳,此子若修道,还是要胜过这一批中的绝大多数人。若他日能磨练心性,那前途便不可限量”。
无相亦抚须微笑,心想:无妨,门内正需要几个这样的弟子,让这些孩子们尽早明白修行界可不像他们想像的那么温柔安逸。
测试依旧不断进行,其间出现一位身材微胖的十五岁骨龄中品金灵根测试者,也是众所瞩目。
高一招见身旁几拨飞剑一一去了,当即对身后三人出声道:“时候到了,我们下去”。
说罢,黑剑一闪,四人二兽已到珊瑚广场上。他们现身那刻,因为这一驴一马,立时吸引了众人目光。
广场上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甚至对他们指指点点。
金灵根的微胖少年看了看小毛驴长耳,憨笑一声,轻声道:“这牵驴的孩子有点意思”。
而那火灵根的俊朗少年看着背着箱笼、牵着驴的萧剑书,嘴角划过一丝嘲笑,随即移开目光,心里喊道:傻子。
在众人或调笑或好奇的目光中,萧剑书不为所动。
他要早知道所谓宗门审核不过是当日无相故作大度、要卖任决然一个人情的把戏,而自己会在剑宗受到这种待遇,那他绝不会犯傻,也不来这劳什子宗门了。
不过既已身处此地,也只能镇定行事了,萧剑书面无表情,内心却泛起苦涩,不知不觉中把牵驴的缰绳用力攥紧,手掌勒出了一道红印。
无相一见,含笑道:“这任决然推荐的小少年倒挺沉着,且看看他的天赋”。
无法听罢,瞧了萧剑书一眼,轻咦道:“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