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岱一家的遗体焚化后被装在骨灰瓮里,放进村南边山腰墓地埋藏起来。看着家人长眠在一块小小的土地中,十五岁的穆岱悲从中来,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一哭为从前,二哭为现在,三哭为将来。
等到至亲撒手而去,只留他一人茕茕孑立。这天地虽大,他又往何处去,继续在这片伤心的地方打柴放牛耕地长大吗?穆岱这次正是为茫然不定的未来而哭。
时近晌午,在墓前帮忙的村民也一一打了招呼下山离去,只留萧剑书和应舞蝶还忍受烈日和饥饿,留在穆岱身边。
穆岱拿手抹去眼泪,低声道:“爹娘,大哥,爷爷,我以后再来看你们。你们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起身时因为跪地太久腿脚一软,他看了墓碑最后一眼,接着揉揉膝盖转身下山。
萧剑书看出穆岱没有求死之意,登时放心,与穆岱一起下山。应舞蝶本想走在穆岱身边,奈何让萧剑书抢了先,下山台阶又比较窄,只好跟在两人身后,目光却阴沉地盯在萧剑书背上。
穆岱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萧剑书问什么他回答什么。
萧剑书轻声问道:“穆岱,你身后那个女孩是谁?你怎么认识她的?你和她关系很好吗?”穆岱一边下台阶,一边回答说:“后面的是我这两天在放牛时认识的一位妹妹,她叫应舞蝶,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应舞蝶本来想阻止穆岱回答的,但她心中竟隐约想了解穆岱对她的看法。结果穆岱却没有回答那第三问,是我不漂亮没有魅力吗?她突然有点生气,埋怨上了眼前这个讨人嫌的萧剑书,谁让他问这问题来的!
她用指尖连戳萧剑书的后背,还在手指上施加了灵力。萧剑书顿时觉得后背一处穴道一会痒如蚂蚁爬行,一会痛似针尖刺扎,知道是身后这小丫头在捣鬼。
他闪身往前快走了两步,接着一边拿手揉搓后背,一边回头道:“姓应的小丫头,人不大,手劲还不小。你来历不明的,在我兄弟身边干嘛,是不是图谋不轨?”毕竟穆岱从小就没啥女孩缘,这次突然冒出个漂亮女孩跟着他,也难怪被萧剑书误解。
应舞蝶听罢,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愤怒道:“我堂堂剑宗弟子,被你污蔑为来历不明。我还居心不良,就你们这个破村子,谁稀罕来。哈哈,看来我不收拾你一下,你不知道我的厉害!”当下掐起剑诀欲打。
萧剑书这两天跟着任决然开了点眼界,一听这话,又看到她的手势,估计是她要动用灵诀了,忙出声道:“我才知道你是剑宗的嘛,先慢动手,否则我要让任大叔替我出头了。”
应舞蝶对任决然颇为忌惮,想了想散掉了手上灵力,但嘴中可不饶人,讥讽道:“任决然不过是个盗剑贼,偷了我剑宗的古剑出去外面显威风,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哼。”
萧剑书心想这丫头牙尖嘴利,趾高气扬的,叫什么应舞蝶,还不如直接叫鹦鹉呢。
他也知道这丫头三番两次叫任大叔盗剑贼的事,当下反问道:“任大叔怎么偷你们剑宗的古剑了?”应舞蝶呵呵两声,细细道来。
穆岱昨夜也见到任决然当时力克三邪的前半节,对任决然也是大为佩服,此刻也静静听着。
再往下走了一大段路,快到山脚了,太阳跟在他们身后渐渐被青山吞没,应舞蝶也已把任决然盗剑的故事讲完了。
萧剑书听罢一拍大腿:“任大叔真是艺高人胆大。在剑宗取剑无异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且在百人之中取剑如探囊取物,竟然还能全身而退,真令我叹服啊。”
应舞蝶翻了个白眼,心想:天啊,自己描述的奸人任决然盗剑被他转换成勇者取剑的故事了,这家伙脑子没坏吧。
穆岱走了这段山路,又在两人的嬉闹调剂中,心中郁气消散不少。他强笑了一下,说道:“原来还有这么多有趣的故事啊,对了,那天你们追击独眼后又发生了什么?”这时萧剑书接过话头道:“这段我熟,我讲,说回当夜独眼遁逃,……”
太阳缓缓靠近地平线,地面滚落着万斛金色珠光。在一路闲谈中,三人慢步走回村子里,惬意恬然。
只是穆岱听完任决然诛杀独眼的事后有点闷闷不乐,他几次想说话,但想了想又都没有开口。
应舞蝶心思玲珑,看出了穆岱吞吞吐吐的样子。她斜首问道:“穆岱你有什么心事吗?”
穆岱低头道:“你是不是为那位彭远师兄的死而很不开心?”
应舞蝶点头,低声回道:“当然啊,在剑宗山上四五年,我和这位师兄蛮玩的来的,他死在邪人手里我当然伤心。”
穆岱脸色又黯淡了些,他说道:“那,你是不是喜欢他?”
萧剑书这时听出点感觉来了,他不等应舞蝶回应就插嘴道:“这个怪我没讲清楚,那个彭远师兄看上去也三十好几岁了,年龄差距太大,应小丫头应该不会喜欢他的。”
所谓女生早熟。应舞蝶经这一点拨就懂了穆岱想要表达的意思,她先是一怒:“姓萧的,你从刚才就叫我应小丫头,我看你还没我大呢。还有”说到这时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轻声道:“穆岱,彭远师兄只是我敬爱的师长,没有其他关系的。”
她的脸色酡红如醉,被那红色衣衫和漫天云霞衬得更加动人,宛若仙女。
穆岱看了应舞蝶一眼就呆住了,口干舌燥,一言难发。他一颗心短暂地滞停,接着心跳像打鼓一般。
十四岁的穆岱,情窦初开,但若不是他在失去至亲的情感蜕变之中,又深怕这位从天而降的承载他情感寄托的美丽妹妹也离他而去,以他的性格,是绝不会有此一问的。
不过此刻一贯呆笨的他得了应舞蝶的回答,反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觉得冰冷的心又添了些温暖的感觉,手脚像是流过电流一般酥*软无力。
萧剑书在一旁慢了脚步,识趣地落在后面,让这两人在路上并肩行走。他虽还不懂男女之情但也看出两人的朦胧心意。
但愿这感情能尽快冲淡穆岱心中失去至亲的伤痛吧。
只见霞光披在两人的肩头,像是为他们俩编织祝福的锦衣。两人的影子也互相依偎着,恰如昨夜与共。
萧剑书这时有点失意了,少年三人行怎么变成夕阳二人行了,更关键之处是他竟沦为陪衬。
走过十来步,萧剑书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个好玩的想法。
他大叫一声,对走在前面的两人玩笑般地说道:“啊,要不我们三个拜把子吧。过去一天里同经生死苦难,我觉得需要巩固我们三人间的情谊,结拜可是最好的方式,而且还不影响你们俩发展其他关系。”
应舞蝶怪他此时捣乱,反驳道:“姓萧的,我才不想和你有什么瓜葛呢。再说就算结拜也按年龄算,穆岱最大是大哥,你最小是小弟。小弟叫我一声二姐来听听。”
萧剑书见应舞蝶这小丫头能说会道,还想反将自己一军,“哈哈”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能当大哥者一定要足智多谋,肩担重任,义气为先。只要我当了大哥,一定会保护你和穆岱,这是我的诺言。”
他模仿着印象中上位者的形象,说这话时一脸严肃的神情,同时拍了拍胸膛,试图表现出很有担当的模样。
只是他还太年轻,说出承诺是轻轻的一句话,却还不知道遵守诺言的艰辛啊。
应舞蝶眼睛露出一丝狡黠,她心想:萧剑书要是当了大哥,那么送死的事让萧剑书第一个去做,有什么祸事让萧剑书第一个挡,穆岱要出了事让萧剑书第一个救,哈哈,妙啊。再说要是萧剑书不遵守诺言那就是不义,到时扣他顶大帽子,羞愧死他。当然,如果穆岱想当大哥,那姓萧的只好作小弟了。
于是她拉拉穆岱的袖子,说道:“穆岱你意下如何,你想当大哥吗?”
穆岱倒是对当大哥这种事不甚热衷,回应道:“结拜我没有意见,大哥就让剑书当吧。”他其实在心想:结拜真有用吗?要是大家没有结义之情何必结拜,要是真有了结义之情又何必结拜。
萧剑书大喜道:“那就说定了,我是大哥。二弟和三妹,所谓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地结拜吧。”
穆岱惊讶道:“是不是太仓促了点,这都没准备啥的。”
萧剑书只想尽快议定自己的大哥身份,嘿嘿笑道:“再怎么准备不就是个形式嘛,心诚就行。”
穆岱点头道:“那好吧。”应舞蝶看了眼穆岱,再瞅瞅萧剑书,瘪了瘪嘴道:“那我也没意见。”
萧剑书当即跪地对着夕阳拱手道:“苍天在上,赤乌为证,我萧剑书今日与二弟穆岱,三妹应舞蝶结义。同甘苦,共荣辱,死生相托,患难相扶。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穆岱和应舞蝶对视一眼,也只得下跪拱手道:“苍天在上,赤乌为证,我穆岱(应舞蝶)今日与大哥萧剑书三妹应舞蝶(二哥穆岱)结义。同甘苦,共荣辱,死生相托,患难相扶。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夕阳下三个小小的人儿三个稚嫩的声音三道斜斜的人影,就此相叠的命运,又将走向何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