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千里皆以修行大派剑宗为首,诛邪卫不敢轻攒其锋,便是人间皇朝在这伏龙山脉周边也不及剑宗势大。
故而独眼以彭远为要挟,在场诸人一时不敢轻动,只怕众目睽睽下误伤了剑宗门徒,传扬出去会招致剑宗报复。
应舞蝶见彭远师兄竟被邪人害得凄惨,眼泪盈满眼眶,心中企盼师兄平安脱离魔掌。
诛邪卫余众虽然觉得场面难解,但即便独眼被任决然饶过,他们也是要上前与独眼分个生死,报这同袍血仇的。
萧剑书知道几方心思各异,他只是牵着小毛驴,目不转睛地看着任决然,心想任大叔会如何做,再想若是自己有朝一日遇到这情形又将怎样抉择。
村边这团篝火已经燃烧了很久,它已经老了,只有几颗火星子还在怀念曾经辉煌的焰雨,徘徊不去。堆起的薪柴被火焰舔*舐得漆黑,化作木炭和死灰,它们为了攫取光明的力量以身饲火,即便知晓终究要投身永恒的黑暗。一阵狂风吹起,这是星火复燃的号令?还是残焰覆灭的前兆?
独眼有些发慌,他知道拖延下去生机渺茫,于是他拉了一下彭远的后襟。彭远知道他的意思,身处危险境地的人总是知道另一名垂死者对生命的渴求,活着总是一件美好的事,特别是当活着成为一件难事的时候。
彭远不想如此被动,他咳了两声,虚弱地说道:“师妹,你在外面也该玩够了,快回宗门去吧”他披头散发,面庞上还有一道鲜血,正竭力地在沾着沙尘的嘴角扯出一道微笑,尽管那道微笑比哭还难看。
几番情感交错之下,应舞蝶终于落下泪来,她用手擦拭着湿润的眼眶,只是那泪怎么也流不完似的,她抽泣道:“我回去,师兄我们一起回去。”
彭远又转过头面向任决然,他盯着任决然看了很久。
忽然他的眼瞳焕出光亮,竟蕴含着一丝狂热,他高声道:“尽管我只是第一次见你,咳,但我有朝一日就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剑修,只可惜,咳咳,不知道你能否给我一个属于剑修的收场。”
任决然与彭远对视着,透过那双眼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自尊不屈的灵魂。
任决然终于决定了,他轻叹一声:“好吧。”
独眼认为在彭远的劝说下任决然妥协了,他说道:“既然这样,那我……”没等他说完,突然眼中就刺入了一道金光,他觉得整个世界仿佛被击碎了一般。接着他陷入永恒的黑暗,跪地而亡。
那道金光斜着一击,先是穿透彭远的胸膛,再是势如破竹般刺入独眼的眼中,取了独眼之命。
独眼从前作恶,被剑修刺去一目,今日另一目连同性命亦被剑修取去,终于对称了前时报应。
众人一时呆了。应舞蝶似是不敢置信,她上前两步跪在地上,抱住彭远师兄的身体,把师兄的头颅放在自己的膝上,不住呜咽。
任决然手一扬,龙渊折回,还剑入鞘。他面色庄严,对着彭远拱手道:“在下剑修任决然,所用龙渊剑,长三尺九寸,兄台今日丧命于此剑之下。黄泉路远,山高水长,若真有地府再见之机,愿他日与阁下再堂堂正正较量一场。”
彭远在弥离之际听了此话,强运一口气,朗声道:“在下剑修彭远,竟,咳,竟有幸丧命于古剑龙渊之下,不枉学剑一十九年,哈哈。”笑罢,终是没了声息,撒手而去。应舞蝶推了彭远几下,她骂道:“师兄,我以前一直说你脾气差,剑术糟,我错了,你起来啊,呜。”可师兄再没回复他了。
她擦了眼泪,站起身来,红着眼眶对任决然怒目而视:“原来你就是任决然,你这个盗剑贼,你为什么要杀师兄,你放过独眼,师兄就不会死的。”任决然认真地看着应舞蝶,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他的决定,他的眼睛告诉我的。”接着任决然在冷风中走远了。萧剑书想了想,牵着驴跟了上去。
诛邪卫余众也是唏嘘不已。独眼伏诛,彭远死不求饶,有了一个体面的结局。
但是任决然是否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目下谁也不知道。
夜凉了,那篝火也终于燃尽了,只有薪火的余温还留在风中记忆着夜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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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剑书见任决然在一山坡高处独对冷月,轻手轻脚地走近,说道“任大叔,你好厉害啊,你是传说中的剑仙吗?”
任决然嘴角依旧含笑,但那笑容比平日更浅了些,他摇头道:“不过是这世间一位剑修罢了,若真是剑仙,怎么连那彭远都救不了呢?不过我当时可以救他一命的,但他筋断脉碎,灵基已坏,作为一个剑修而言,这样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带着剑修尊严死去是他的意愿。”
任决然又想了想,轻声自语道:“可是,活着就有恢复修行的希望,即便那希望渺茫。”
这时淡淡青光推开了夜色,任决然侧身朝旁边一看,原来是萧剑书双手捧着那颗秃头老人掉下的灵球。只见青光像掉漆似的消散一大片,而圆球里的生物依然窜动挣扎。
萧剑书说道:“任大叔,你的战利品,让我给捡回来了,嘻嘻。”当初萧剑书看这晶亮圆球青光闪烁,似是异宝,又见任大叔专心对敌,便先揣在怀里代为保管。
任决然接过这若琉璃般剔透的圆球,仔细端详,见所困生物半虚半实,气息微渺,不断撞击似欲脱困却都被青光一闪挡回,猜测道:“这灵球像是用于驯服灵兽精怪之用的一处收妖空间。至于这球内生物,估计是让那秃头老人困在里面的,倒不似邪兽,只是看得朦胧,难以辨认其妖品种。”
萧剑书眨眨眼,问道:“任大叔,真有妖怪吗,那什么是妖呢?”
任决然也不觉烦,耐心回答道:“登了灵途修行有成的飞禽走兽便是修行界常说的妖,只是成妖须大造化。妖中凶猛残暴者称邪兽;性情温驯者称灵兽。若是传说中那些先天有灵天赋神通的妖,便脱离一般妖类范畴,须称神兽了。我虚度这四十多载光阴,妖倒还见过几只,神兽是从来没见过的。”
萧剑书听得痴了,他手指圆球,指尖一直跟着那球内生物划着轨迹,好奇道:“那这是我遇见的第一只妖吗?”
任决然看了看萧剑书兴奋喜悦的神色,浓眉微掀,他让萧剑书伸出手掌,把灵球交到萧剑书手中:“小子,给你作见面礼罢,若觉得有危险了就扔掉。”
萧剑书听了,立时喜上眉梢。手上摆弄圆球不停,只是过一会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低眉瞧瞧任大叔说:“任大叔,我要回家了,这么晚,我娘肯定想我了。你能和我一起回去吗?”
任决然摇摇头,却不等他说出拒绝的话,萧剑书赶忙道:“那任大叔你在沈村待几天吧,我有好多好多问题要问你呢。”说完两只胳膊摆直,在身前合着划了个大圆,补充道:“任大叔,我有这么多的问题想问你。”任决然看着面前这个十一岁少年,点了点头。
萧剑书得了任决然的保证,便牵上小毛驴长耳走了。他走出几步,又回头说道:“任大叔,你说的一言九鼎。”
清冷的月光下,任决然毫不犹豫地说道:“不错,我说的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