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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金色沙峰

通往南方的路途遥远,众人夜以继日地走了三天,终于来到了基地所在的城镇——金色沙峰。雷伊因为之前的伤势失血过多,一路奔波劳累,加上自己又强忍硬撑,途中一度昏迷了过去。德拉尔念及他的伤势,便放缓了行军速度,以至于三天才赶到了这里。

众人回到基地时已是午后,德拉尔带着一干长老去同基地内的其余长者们商讨会议,研究下一步的对策。而阿蒙众人则自由行动,养精蓄锐。因为他们知道,不管商讨的结果如何,战斗都是不可避免的了。

雷伊三人虽与他们站在了同一阵线上,可归根结底仍不过是外族之人,也不便对他们的安排有所过问。但三人也不是无所事事,德拉尔临别前安排了阿薇作为他们的向导,带领他们游观这个城镇。

从阿薇的口中,三人得知这是垠族与灵族在南方仅存的城镇,同时也是最后的基地。虽然立处于平沙之上,但因为地势极南边界,拉尔萨诺也无意攻占此地。这里的人们不管男女老少,有近一半都加入了抵抗军,总计约有六千人左右。所以这里既是他们展开抵抗行动的起点,同时也是他们享受家庭温暖的港湾。也只有在这里,他们才能严肃的愤怒,悲痛的哀悼,以及开心的嬉笑。

金色沙峰共生活有一万三千余人,可城镇却很是狭小。南方虽多有贫瘠地带,但若想建立一座足够容纳一万多人的宽敞城镇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这里的人们无意于此,相较于辽阔宽敞的城镇,他们似乎更钟意如今这种稍显局促的生活。午后黄土街道的两旁满是叫卖的吆喝声,熙熙攘攘的人群拥挤在狭窄的过道上,市集中紧凑的摊位上整齐摆放着各色商品,匕首刀具,机械零件,本地特有的糕点等等,林林总总,杂乱却又不失秩序。闲暇无事的摊主偶尔也会跑到别的摊位上同邻居聊天,背对着摊位也丝毫不会担心,若有问价者,一声呼喊便即刻赶回。在一番玩笑般地讨价还价后,倏然间便又会一拍即合地认同一个价格,并且若买者未带够钱数,先行拿走也完全没有问题,纵使是雷伊这种生面孔也未尝不可。因为在他们眼中,只要是出现在这金色沙峰中的人就一定是他们的朋友。摊位后方的土坯房中不时还会探出个头来,朝着某个摊位一声吆喝,彼此之间甚是熟识的摊主便会应以一声爽朗的“好嘞,马上!”随后即刻为他送去所要购买的物品。很难相信,在这仅仅只有百余米的市集上竟充斥着笑声、吆喝声、争价声、小孩子的吵闹声,以及人们议论家常、战事的声音。余音不止,却未感糟杂。这个世界上所有市集中可能出现的声音仿佛都汇聚在了这里,如同一幅镶嵌在金色框架中流动不止的永恒画面。这里的街道虽不是雷伊见过最整洁,最华丽的,但却是他见过最喧嚣,最热闹的。行走在街道上的人们所构成的仿佛不是攒动的人流,而是永远停留在一处紧紧依靠着的整体。如果不是刻意去想,雷伊早已忘记了这里竟然是两个流传着世仇的族群共同居住生活的地方,与立皇城所见大相径庭。

“难道人们真的只有在身处绝境时才会意识到团结的可贵?”雷伊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什么?你说什么?”阿薇隐隐听到他嘴边的呢喃,但由于市集上声色杂乱,并没能听真切。

“没,没什么。对了,阿薇,那是什么?”雷伊早早便注意到了在街道的尽头处有一座石雕人像矗立在那里,高约一丈,青灰色的岩石与两旁的黄土坯房相比显得甚是突兀,仔细打量了许久,他还是问道。

“那…那个啊…”阿薇谈及此事突然显得有些拘谨,像是在自己的脑海中极力搜寻着合适的词汇再组成恰当的言语一般。

“我看这个人不像是德拉尔先生啊,难道这里还有比他更受大家尊敬的人?”

“那是马伦先生,先前的垠族首领,亦是我们抵抗军的前任总指挥。早在我们灵族还与垠族对峙的那几年,我们便知道垠族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首领,也正是他的存在,率领着我们两族做着最后的抵抗,曾经一度夺回了南部大半的土地。他深受我们大家的敬仰,所以便在联军成立之初一致被我们推崇为第一任联军总指挥。”

“等一下,现在的联军指挥不是德拉尔先生么?马伦先生去哪里了?”索菲亚见有此高人,甚是兴奋,心想若有了他,几日后的立皇城之战亦必能奏凯而归。

“他…呃…”阿薇突然间又变得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了。

“垠族的首领,我记得之前在牢房里的那位前辈好像说了什么来着?”雷伊似乎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低头抱胸做着沉思状。“啊!对了!垠族的首领不正是阿蒙的父亲么?!这么一说阿蒙人呢?我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见到他。”

“阿蒙啊……”阿薇转过了头,凝望着城外不远处那面高耸的石壁出神地说道。“他一定是去那里了。”???

在那面高达数十丈的峭壁之上是一片广袤的黄土地,平坦的土地上除了一些裸露的碎岩,还有一面迎风招展的白色旗帜,上面单写着一个“垠”字。而在那旗帜的正下方还有一座突兀的圆形墓碑,阿蒙就坐在墓前,凝视着碑石板,似乎在向墓中之人诉说着什么。任疾风呼啸而过,飘扬了旗帜,发出着阵阵沙响声,他也未动分毫。

雷伊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阿蒙身后,发现这石板之上并未刻写碑文,但又不便开口询问,只恭敬地向着墓碑鞠了一躬,生怕打破了这份神圣的静谧。阿薇随他们走到了半路,远远看到了阿蒙呆坐着的样子,便又面露哀色,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背身先辞而去了。

“谢谢你们来参拜父亲的墓地,若他在天之灵看到了你们三人前来,想必也会很高兴的。”注意到了雷伊三人的到来,出于礼貌,阿蒙先行开口说道。

“我们听了阿薇的话后,又怎能不来拜访一下这位受万人敬仰的老前辈呢。”雷伊略带严肃地微笑道。

“你言重了。”阿蒙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沙土,同他们站在了一起说道。

“只是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英雄的墓碑上一个字都没有写呢?”

“这是我们垠族的传统。”阿蒙微微抬起了目光,望向了远方的天边。“无头之躯不能刻写碑文。”?

“无…无头?”三人听到这句话后都显得极为震惊,他们只知道马伦先生死于五年前,却不敢相信竟会未留全尸。“是谁干的?”雷伊随即问道。倘若遗体被人斩去头部,那定是有人刻意所为,而能够杀死马伦先生的也绝非是等闲之辈,纵使是敌人,也一定是声名远扬的高手。

“克拉尔。”阿蒙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道,愤恨之情明晰可察。

“克拉尔…那不正是三天前我们从监狱逃脱出来时领兵守在门外的那个人么?当时你叫了他的名字,我就奇怪你是不是与他有所瓜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如此说来,雷伊也便明白了那一夜阿蒙见到他时为何会显得那么愤怒了。

“他是我的哥哥。”阿蒙紧接着又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令三人错愕不及,直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

“哥哥…你说他是你的…哥哥?那他怎么会……”雷伊震惊之下,结结巴巴地不知该如何问道。

“投靠敌人,弑父求荣,他是我们一族的耻辱,同时也是这片土地上最该死的人。”阿蒙攥紧的拳头似乎都要握出血丝来了,可仍然无法消除他内心的愤恨。

雷伊三人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此时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语气和词汇去安慰阿蒙亦或是抨击克拉尔。他们兄弟二人间的弑父之仇任何旁人都无法插手,更何况是他们三个只不过认识了几天的外客。

正当雷伊沉默之余,偶地看到环绕在墓旁的角落有几朵甚是娇小瘦弱的白色花苞。他们来到这片戈壁也有数日,之前并未在路途上看到有鲜花盛开,今日在此见到这待放的花苞,虽稍显干瘦,却仍不肯低下那骄傲的头颅。

“想不到在这贫瘠的荒漠之中竟也有花朵生长,真是执拗的灵魂啊。”他不由躬下了身子用手去抚摸那紧闭着的花苞,只轻轻一触,便摇曳开来,就如同一根纤细的野草。“细小的身躯却能够支撑起如此执着的生命。”

“那是依米花。”阿蒙说道。“这种花只生长在荒凉的戈壁滩上,随处可依,但又极为罕见,仿佛是从这片土地下凭空生长出来的精灵一般。我依稀记得父亲下葬之时这里还没有她们的身影,可葬后的几月间她们便破土而出,围于墓旁,就好似父亲墓碑的守护者一样,我也不知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另有他因。”

“如此奇特的花也不知究竟会绽放出怎样的景色。”

“我也未曾亲眼目睹过,只是听传闻说这种花只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之中,一点一滴地吸收大地之下那星星点点的养分,历经五年时光的孕育,才只会绽放一日。且在这一日的盛开之后便又会凋零殆尽,消匿于风沙中,再一次回归土地里。“

雷伊听罢更觉眼前这花儿奇特无比。五年的执着只为换来一日的辉煌,不管盛开出得是昳丽的彩虹,还是颓败的枯叶,她那份坚守的傲骨都是独一无二的美丽。?

“拿五年来换一日,她的生命真的值得么?”启喃喃自语道。

“花开尚有一日,但有些人的生命却至死都未曾绽放。而那越是短暂即逝的美丽也更因为有了先前岁月的沉淀才显得愈发熠熠生辉。”雷伊回答了启的问题,同时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答案。

“你是从哪里学得这些话,真没想到你除了战斗的时候竟然也在用脑子啊。”启故作嘲弄地打趣道,索菲亚随即便扑哧一声浅笑了出来,阿蒙出于礼貌,也只是抿着嘴,强忍笑意。

“喂喂喂,我在你的印象中难道是个白痴么?”雷伊眯着眼睛紧盯着启说道,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但四人出于对马伦先生的尊敬,也都未再发出笑声。

“雷伊,与你们结识这么多天了,我还有许多问题想问却没有问你们呢。”

“尽管问!我定会如实相告,也好打消你们的顾虑!”他回答得很是爽快,不由让启与索菲亚连连摇头叹息,心想道:这个笨蛋真是有什么说什么。

“你误会了,我对你们没有丝毫的怀疑。但听到你能这么说我也很高兴,说明在你的心中也定是想同我们坦诚相对的。”阿蒙谦逊地说道,远离战场的他此刻倒颇有一丝书生之气。“我只是想问你们三位要去往何处而已。如你所见,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戈壁沙漠,加之战事不断,此地鲜有旅人经过,更何况是你们三位这等身手不凡之人。所以我很想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要前往一个地方,那就是世界的中心——米德加尔德。”雷伊答道。

“去那里做什么?而且据我所知南方的强国豢养有飞兽,轻易便可飞过东海西界的毒潮,你们从此地经过岂不是饶了远路?”

“我们此行是为了参加集魔武会,而之所以选择这条路,一来是因为武会举办尚有些时日,二来则是因为这是我父亲为我安排的路线。他虽然为我安排了一段最遥远的路程,但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他的原因的。自我有记忆以来便一直生活在南方的一座小岛上,或许他是为了磨练我,让我更加清楚地见识外面的世界吧。”

“那我想你一定有些失望吧…曾经幻想期盼着的世界原来一点也不美好…”阿蒙望着头上飘扬的白色旗帜,略显失落地说道。

“不,不是的。”雷伊坚定地答道。“这个广袤的世界让我结识了大家,同时也让我遇到了一路走来,共患生死的同伴,我又怎么可能会对她失望呢?”他说着,回首看向启与索菲亚二人,二人则也对他回以认同的微笑。

“共患生死…说得好。”启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似的,忍不住吐槽道。

“喂喂,启,你好像对我这个队长有什么意见。”雷伊即刻将脸贴了上去,扬着眉头,微眯着双眼,扮作一副怪相,逼得启连连后退,伸出了双手与他推搡了起来。

阿蒙看着眼前打闹的三人,一股羡慕之情油然而生。自从五年前那起事件发生之后,他就鲜有笑颜,待人也越发疏远。曾经无忧无虑,对谁都能绽放笑脸的那个他仿佛一夜之间便长大了,可伴随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成长,他也忘记了该如何与人推心置腹地交往了。

他无比羡慕眼前的三人,但却无法说出口。目睹着此情此景,不知为何一幕幕过去的景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如果父亲没有死,现在一定能夺回大片的领地,战事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严峻。如果哥哥没有走,他一定能接替父亲,成为族人的领袖,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无人信服自己,以至群龙无首的场面。他是天才,精通垠族所有的阵法,同时也是如同父亲一般受人敬仰的未来希望。如果背叛的不是他,此刻他就仍能在哥哥的庇护下做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不用为练习阵法而苦恼,也不用为拼搏厮杀而负伤,还能像从前那般,闲暇之时随同哥哥找一片空旷的平原,画一出光霞阵,在夜间欣赏绚丽的绮光……这些他原本以为早已遗忘了的记忆又顷刻间从他的脑海里冲出,他才知道,这些画面他永远也无法忘记,所谓的遗忘,只是自己不敢去回想罢了。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现在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要发生这一切,他不断地向着碧蓝的天空问道。可当他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不管怎样,自己此刻都只能是一个战士,一个唯有向前,心系复仇,却又无法下手,故作坚强,却又实则软弱的战士。

前方的钟塔上方竖立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帜,阿蒙的回忆也随之而止。

“要回去了,德拉尔先生在召集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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