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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空白之伤

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天上飘落着鹅毛大雪。槿颖的小手抱着父亲的手腕跟在他后面,向着镇北的市集走去。

“槿颖,中午你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木师傅对着一脸稚气的槿颖说道。

“我才不要吃爸爸做的饭呢,一点也不好吃。我要吃妈妈做的饭。”

“槿颖听话,妈妈的身体现在不太好,不能做饭,而且爸爸可是已经向妈妈虚心请教过了,绝对比上次有进步。”他躬下了身子抚摸着槿颖红扑扑的脸庞微笑道。槿颖虽不情愿,可念及母亲的身体还是扭捏地答应了。

买过东西,正准备回去,木师傅却不经意间看到远处朦胧的雪色中有一个摇晃的身影从镇口的方向走来,突然一个踉跄,又消失不见了。他急忙拉着槿颖的小手跑了过去,前后不过数十秒,却已什么都看不到了。然而他没有选择转身离去,而是蹲了下来开始不停地拨开这厚厚的雪层,寻找着刚刚的身影。槿颖见父亲如此执着,也帮忙寻找了起来。

“爸爸!爸爸!在这儿~”她突然喊道,稚嫩的小手高高地举在头顶上挥舞着。父亲跑了过来,看到白雪中露出了一小块亚麻布片,便立刻将上面的雪全部拨了开来,随即一个少年就出现在了眼前。这少年的身材娇小,样貌稚嫩,看起来约莫六七岁,却浑身是伤,隆冬腊月间也只是硬生生地裹着两层破烂不堪的粗布衣。木师傅赶忙将他拥入怀中取暖,能清楚地感觉到少年在他的怀中瑟瑟发抖。

他将少年带回山上安置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如今北方动荡不安,像这少年一样从北方逃亡至此的大有人在,可他偏偏无法对眼前这个孩子不管不问。若要究其原因,想必又是他那隐隐约约的直觉在作祟吧。

待到少年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躺在床上,身上还裹着一层厚厚的被子。不仅如此,穿着的衣服也是换成了干净温暖的棉布衣。

“你终于醒了。”木师傅坐在门外的长廊上说道,看到少年醒来后便走进了屋内,坐在了他的身旁。“真不简单啊,竟然能只身一人从北方来到这里。这中间可还隔着迷雾之森呢,你一定绕路了吧?那就更远了。”?

然而少年却并没有说话,只怯懦地躲在被子后面,似乎仍抱有敌意的看着木师傅。突然他看到了在门外长廊上站着的槿颖,躲在门后,只是探着头,偷偷地向他这边望来。被他发现后,又赶忙缩了回去。兴许是看到了有同龄孩子的缘故吧,他终于开口道:

“这里…是哪?”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不会再有战争了。而且我的剑术可是很厉害的,绝不会让人伤害到你。”木师傅微笑着安慰少年道。然而少年却又沉默了,但这次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数日的饥饿导致了他再没有半点力气。他双手捂着肚子,身子躬弯着,像是要蜷缩在了一起,可又不敢说出来。木师傅见此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让少年奇怪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饿了。”

木师傅将饭菜端了过来,放在了少年的面前。少年见到这些饭菜,先前的怯懦也不复存在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慢点吃,不会有人和你争的。”木师傅见他如此,想必已是数日没吃过饭了,怜悯之情顿时在心中涌了上来。

“想不到有人吃爸爸做的饭会吃得那么美味。”槿颖被少年狼狈的吃相吸引了进来,咬着手指天真地说道。

木师傅抚摸着槿颖的头,微微笑道:“对你而言,这只是消遣的食物,可对某些人而言,这是活下去的力量。”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几碗饭,他只感觉自己仿佛把这辈子需要吃的饭全都吃完了。然而当他饱了之后他才意识到眼前这里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便又将头埋在了两腿中,蜷缩在了屋内的一个角落。木师傅见此甚是心痛,为了缓解少年的焦虑,他慢慢凑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然而少年却只是摇头不语。起先木师傅以为是少年对他仍有戒备,可随后发现少年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头迷惘地看着他,他才意识到少年极有可能是失忆了。想至此,更觉心痛不已。该死的战争!他心中暗骂道。看着眼前这个孩子成了这般模样,他悲愤交加,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抚他。想了想,说道:“启,这就是你的名字啊,你怎么能不小心忘了呢,下次再忘可就没人帮你记起来了。”

少年愣怔地看着木师傅,对他的话信以为真。“启…启…”他呆呆地重复着,仿佛是想借此回忆起先前那些残缺的记忆。然而终究还是没能想起。

师傅明白这只是暂缓之计,少年迟早会知道启并不是他的真名,可到那时想必他也已适应这里了。眼下木师傅最期望的,只是少年能彻底遗忘那段带给他痛苦的往事。

启虽然又有了名字,可对自己的过去却毫无所知。他郁郁不安地一直坐在床上,什么也不敢做。师傅想给他点时间来适应这里,便让他一个人呆在了屋内。可过了几个时辰回来,竟发现他还是自己离开时候的姿势,丝毫未变。

“你可以随意走动的,不用那么拘束。我说过,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人敢伤害你。”木师傅进屋道。然而启却只是畏缩地看着他,没有答话。木师傅见启仍未敞开心扉,知这心锁之坚固,便拉着启的手说道:“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启跟着木师傅下了山,他的冻伤还没有痊愈,在木师傅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来到了城镇内。此时已是暮夜时分,空中细雪飞舞,地面上的脚印在路灯的照映下斑驳交错。二人一直走到了一处石桥旁的小巷才停了下来,启看到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穿着破旧不堪的人聚集在一起,其中有少许大人,但更多的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看到木师傅到来,蜂拥而上地围了过来。启这时才注意到在木师傅的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个大袋子。只见他从里面不断拿出着包子分给这里的每一个人,大家也都不哄抢,秩序井然地等待着木师傅的给予,分到的人便会立刻退出去到一旁享用。

“来,启,你来分给大家。”木师傅分了一些后将袋口张在了启的面前说道。“快一点,要不然热气跑光,就凉了。”

启犹犹豫豫间终于还是将手伸进了袋内从中掏出了一个包子递给了面前的一个小女孩。那小女孩拿到热腾腾的包子后连声向启道谢,这一声饱含真情的谢谢让启的内心一阵温暖,先前迷茫的双眼也渐渐有了神色。他又一次将手伸了进去,不断地从中拿出包子递给他人,沉浸在他们感谢的笑意中,乐此不疲。只不过三两分钟,这满袋的包子便空空如也了。

“怎么样?”木师傅看着气喘吁吁的启,问道。“他们的微笑是不是很美?”

启听到木师傅的话,回想着刚刚一个个淳朴温馨的笑容,莞尔笑道:“嗯!”

“他们和你一样,都是从战乱的北方来到这里的。”木师傅又说道,启听此猛然一惊。“所以我想,你应该也能理解他们的感受吧。谁不想有一个家呢?家里有那么一两个人在等待着我们回去,温暖我们的身心。谁又愿意在这寒冷的冬天无依无靠地四处漂泊呢?可战火使他们流离失所,才落难于此。他们有的失去了至亲,有的则失去了整个家庭,仅剩下孤单一人……就像你一样。启,命运虽然时常有些刻薄,但‘希望’这东西是唯有坚强活下去的人才能看得见的。届时,那道希望之光定会划破这漫漫黑夜,就如同刚刚这些人的微笑一般,治愈我们那伤痕累累的灵魂。所以,启,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了,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吧。故人虽已去,但我们还有微笑,还有明天,不是么?”木师傅蹲下身来目光与启持平,轻抚着他的头缓缓说道。

启此时已是热泪盈眶,可他还是忍了下来,噙着眼泪道:“希望…那希望什么时候才会出现?我再也不想要这样的生活了。”

“放心吧,他迟早会出现的,曾经就有过。传说当那个人出现时整个天地都会发生异变,恶鬼惊栗,群魔胆寒,天空黑白颠倒,江河也会逆转。”

启听过后突然跪了下来,向着木师傅拜道:“我…我也许只是个很弱…很弱的孩子,但我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希望的光芒存在,那我就要成为他的守护者。所以…请您教我剑术吧!师傅!我要守护这个城镇,守护这里的人们,守护…您!守护那道光,直到他照亮整个天际!”他说着,便将头重重地叩在了地上。

木师傅赶忙将他扶了起来,看着他撞得通红的额头,不由哀怜地抚摸着。

“你才不弱呢,因为你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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