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刚是该消失了。她不能总是让这些像梦魇一般的画面缠绕着。
为什么总记得祈刚当初那深沉的眼神?那眼神是告诉了他心里那些不快乐的感觉。祈刚在他们初相识的时候就不是一个有强烈意愿的人,他一直淡如清水。他在为宋芝兰,在为他那些束缚起来的情绪寻找归宿。可是他一直找不到,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她想起那个雨夜,在红砖小屋里,画室那一片狼藉。她用尽全力去打开他的心,试图将自己放到他的心房里。她以为做到了,只要她勇敢地付出。
从来没想过,用尽全力的另一个结果,可以是遍体鳞伤。
那眼神在眼前晃悠,总是幽怨一般地想要倾诉什么。这是触不到摸不着的那个影像,像幻觉一般地飘动,没有清晰。
祈刚,祈刚,祈刚……
一旦画茈睁开眼睛,她就会为这样的梦感到难过。她不能将祈刚这样记着了,她不能活在回忆里。她曾经知道要勇敢地面对未来,为什么自己遇到了这实际情况反而就退缩不前了呢?
她一转头看见那旁边她刚刚画出的那些五彩的星星。这才是她杜画茈五彩的人生梦想,这不关方祈刚或者其他人的事情。星星带着她的乐观和坚强,勇敢地挑战未来,不会被现实打败。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呼吸平缓了,画茈躺平身体,有片刻的放松。她的头转向另一边。这倒是吓了她一跳。
宋智棋瞪着眼看着她,没有表情。他的眼睛,像黑夜里的明珠一般,发着幽光。
“醒了?”他终于说话了。
“嗯……”画茈轻应一声,拉紧了被单。这一手的触摸动作让她有些回过神来。她想起自己是**着身体的。她已经和宋智棋,同床共枕了。
她答应了宋智棋,自然就没有半分的时间耽误。宋智棋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就着人准备好了婚礼的一切,和她举办了很大型的婚宴,闹得全城人尽皆知。
人尽皆知。包括她这个小妾被扶正的消息。四十岁的陆军总长迎娶二十岁女学生的大字标题登上了报纸。她和宋智棋的结婚照被影楼放大当了招牌。
她穿着那些新潮的西洋白纱礼服,像个洋娃娃一般地,站在宋智棋身旁。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握紧她的腰时,那种力度是带着绝对的占有性的。他对着她笑的时候,那种笑容让她感到一丝的惶惶不安。但当他捏紧她的手,她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时,她的心,又平静了。
就像此刻,她感觉到体温的加热。因为宋智棋伸手搂住了她。她偎近了他,希望这种温暖可以赶走那个梦魇。那个漫长回忆而折磨人的梦。
宋智棋却像是感受到更深的痛一般,他抱着她的力度加大了,使劲地将她揉进怀抱里。
“为什么你会这样呢?你这样让我很伤心的。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了。你真是……”
画茈瞪着无辜的眼神看着他。
“如果你下次做梦,可以不梦见方祈刚吗?我倒宁愿你不做梦,也好过梦见他时,你就像是做了恶梦一样的胡乱叫喊,喊得声声凄凉。”
这句话让画茈感到浑身的筋骨僵硬。是这样吗?这样吗?她睡着了,做梦了,梦见祈刚了,而且,她说梦话的内容,是方祈刚。
“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知道,这是,”宋智棋的表情似是极为痛苦,“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画茈抬头看见他茫然的眼神,她挣脱了他的怀抱。“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伤害你……”
这样的话很苍白无力,就像祈刚……
当年她被当成宋芝兰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情形?
“算了。”宋智棋没有更多的话,她搂着画茈再次躺下。
“我知道这需要时间的。如果你一下子就把方祈刚忘了,那么你就不是我认识的画茈。你就不是那个死心眼的画茈了。”
他闭上眼的最后一刻,让画茈枕住了他的手臂,依然圈紧她。画茈靠近他的胸膛,听见了那平稳的心跳声,她的心,安静了。
一夜再无梦。
画茈和宋智棋结婚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再去学校。不是因为婚姻的事实或者谣言影响了她,而是,京城里已经不平静了。五月的那一场浩浩荡荡的大**,让很多人的思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学术领域都在悄悄地发展出新的理论,新的思想开始萌芽,给时代带来了新的气息。
这个时代带领着人们走向新的路程,人的观念也随之改变。紫衫袄裙不是唯一了,漂亮的及膝连衣裙也开始普及。
画茈摆弄着这些新裁制的衣裳,这是从前在青德镇无法穿戴的装扮。谁准许你将膝盖和小腿露出来了?如果现如今陈妈妈还在,她一定会拎着画茈的衣裳大叫。
画茈笑了,笑那些似是无知的年代。眼界开阔的时候,人也会开朗,并且开明的。
“太太,先生让你去客厅呢。”这是改了称呼后,小莲的声音。画茈还感到不太习惯,她稍微有些羞赧。她微微一笑。
平跟的皮鞋踩着木制的地板蹬蹬地响,这穿起皮鞋来,那人也真是精神得多,像是不自觉就多了一份自信一般。
画茈走下台阶,走到大厅里。那里,宋智棋正在会客。看那客人的身影,是个女人。她坐在画茈进门的背面,背对着画茈。
“来了。”宋智棋走过来,搂住画茈,走向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依然背对着画茈,没转过身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毕先生,是北京师范大学的讲师,她是学前教育的导师。”宋智棋一边说,一边自己笑了。“我真是大材小用了,毕先生当紫草的家庭教师,绰绰有余。”
“你这么快就给紫草找老师了?她不过才三岁……”画茈有些嗔怪地看着笑得很夸张的宋智棋。
“宋太太,”那个女人终于出声,转过身来了,她对着画茈,微微点头。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她跟画茈一照面,就似当头一棒,让画茈眩晕。
“我是毕云笙,宋太太,您好。”
画茈死命地稳住情绪,不让这该死的激动让自己忘形。
她明明就是,方玉然,怎么变成了,毕云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