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天亮。这沁芳园的早晨,从来都是静悄悄的。
画茈一路走,走过那些熟悉的路。她不知道今天的结果会怎样,也不知道宋智棋到底存的什么样的心思。这就是牵扯不清的。
宋智棋在抓了哥哥之前,应该就知道她,最终必须去找他。
走到方家庄的牌楼前,那些微微的晨光照亮了里河的水。她听到浅浅的水花声。
咚,咚。
那河边,有个身影。画茈看见她了。这让画茈大吃一惊。
那整齐的发髻和平整的衣裳,还有转过头来的那个幽幽的眼神,正正说明这个夜晚,不只是一个人的心绪难平。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喜欢这样的清晨?喜欢这些微弱的晨光?喜欢这凉风,是吗?”她笑了。“这很伤身的。”
画茈走到她身边。方林氏的脸,依然没有表情。这清晨的微风吹乱了湖面的平静,却没有吹乱她的头发。
“你等我做什么?”
这是画茈没有想到的。她以为,这个清晨,是静悄悄的,这个方家庄,是静悄悄的,就算她静悄悄地走了,也不会有人管她。
“也许你今天走了,就回不来了。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方林氏不再继续说了。她只是看着画茈,用着幽幽的眼神。
“我不愿意总是因为这些问题,跟我的孩子闹心。这十几年来这个样子,我腻了,烦了,也累了。尽管我们都觉得,我们都有道理,我们都有理由,我们都是对的。就着各自的想法,我们闹了这许久。”
“我已经告诉他事实。我跟他说,我们惹不起,我们有一庄子的人需要照顾,这方家庄经营了百年,我们不能让它毁了,因为一些我们承受不起的原因。如果真的不可以,为什么要强求?”
“宋智棋,当初为了他那个妹妹,闹了几回,几乎要让我们倾家荡产。后来,他看上你,又不停地来闹,甚至闹出了人命。这些背后的事实一个个地被揭开,对你来说,你也会受不了的,是不是?”
“现在,加上你哥哥的事情,你想过,它可能会为这方家庄,带来多少灾难?”
方林氏的语气一直都平缓,温和。就像这平静无波的河水。
“我只求,稳稳当当地,让方家的一切,平平安安地发展下去。我们不求发财,不求暴富,但,我愿意让它,流芳百世,长长久久地生生不息,我愿意让那些在方家祠堂里的瓷器,在几百年后,我们方家的后人,可以留着它们,成为,我们的经典,记录一个几百年的传奇。这就足够了。”
“你知道,我很矛盾。有时候我宁愿,即使我的孩子永远都不跟我讲话,但,我还是希望,他过得快活。可是,我又想,我连我自己的孩子都管不了,我这个家,还怎么当?”
“其实我知道,他和祈和,都是方家的好孩子。他们都用自己的努力告诉所有人,他们是能够继承方家的一切,他们是有能力,让方家庄,让陶然轩继续发扬光大的。”
“有些东西,那些你们口里所谓的旧派思想,是太严格了。严格得可以让人为此,变成陌生人。”
“你知道我每天在心里斗争多少次?那些清规戒条和条条框框,已经折磨了我和我的孩子多少次?我放不下,离不了,因为它是一种我必须拿来严格要求别人,并为此,保持一个当家的威严,存在的教条。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放下,并且不被它限制。所以,我变成了假惺惺的卫道者,跟我的孩子,永远沟通不了。”
“天,亮起的时候,我可能又是一副你讨厌的嘴脸,那个整齐而又严肃,用家教和清规来逼迫你的当家人,那个,用方家后代延续的问题来威胁你的婆婆。”
“你走吧。如果,你本来就不是这种人,你不能用假惺惺的面具装饰自己,我希望,你走得越远越好。我也和我的孩子说了,这个家,留不住你的。你留下来,只会痛苦。”
方林氏从头到尾,语调平和,没有犹豫。
她像一抹幽灵一样,来了,走了,没有痕迹。
为什么?这是一个夜晚的黑幕下,另一个出现的灵魂吗?
画茈睁大着眼睛,看见了方林氏的背影。她相信,刚才的话,都是真的了。
方家庄的一切在天明的时候,会恢复正常。那些人,还是原来的人,没有变。
咚咚咚,那是石头掉进里河水里的声音。
就像那个碎了的如意瓶。它掉进水里的时候,也连带着,将画茈,一并带进了,这看似平静,但波澜渐起的水底。
如意瓶的结局,是碎了。这是不是,也是她,她杜画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