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叶子开始墨绿了。树冠中透过的阳光,在地上形成一个光圈。画茈只要伸伸手,就可以让这样的无数的光圈,漂浮在手掌心中。正是中午时分,这工艺坊的厨房里,开始稀稀拉拉的有人来了。
想起过去在这厨房里当厨娘的时候,那时候的中午,是最忙的时刻。最忙的时刻,看见的是最多的笑脸,听见的是最多的闲话。中午那些工人来吃饭了,就会七嘴八舌地,拿这青德镇的事情来闲扯。
已经大半个月了。每天,她会等到佟大娘准备好饭菜,才带着走。她知道这让很多人很奇怪。可是,这是方祈刚决定的。
方祈刚带着她从尚竹院里搬出来,搬进了华生馆。华生馆里有他原来用的画室,也有备好的房间。这已经是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也是从那天起,他们就没见过方林氏。这是不同的。以前,只要在方家庄,都是一家人,聚在在梅兰厅用膳,风雨无阻。
画茈记得第一次了解的方祈刚,他就住在华生馆里。那时候的他,就因为宋芝兰的事情,跟方林氏,长久没有言语。
画茈转身看见在灶台前忙碌的佟大娘,那身影已经有些苍老了。她曾经想过去帮忙,却被阻止了。她听到的是,她现在是方家的少奶奶,是主子,不需要,也不可以,参与其中。
她有时候,很怀念那绑着辫子在灶台前忙碌的时候。那些影子在眼前浮动,像是讲着,一个过去的故事。
是不是方祈刚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华生馆,就是他的避难所?她想过,但没有问过。
画茈提着装饭的篮子,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回工艺坊,一路上的仆人,对她恭恭敬敬。方祈刚在工艺坊工作,就喜欢就地吃饭,不愿意浪费时间。这样的情形,也已经大半个月了。
事实还存在着,却总是找不到出路。他们住进了华生馆,就离着香月住着的莲香阁,十万八千里远了。
画茈走进了工艺坊,看见方祈刚的小房间里,他的影子安安静静。她走进房间里,看见他匍匐着身子,对着那已经染色的瓷胎,比划着手上的笔。
“吃饭咯。”她轻轻呼唤一声。方祈刚没有回应。
她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衬衣上常常染了色彩。今天染的颜色特别鲜艳,红通通的。画茈静静地等着,等他终于抬起头。
“好了。”他的表情很兴奋。他转过头,看见了画茈,并不惊讶。
“你来摸摸看。”他拉着画茈的手,接触着那染了色的瓷胎。有点奇怪。
“怎么……”
“这是祈和弄出来的薄胎,比原先的,厚度少了一半。只有,”他的手比划着,“大概这么大。”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的手指间的距离,几乎要贴紧,画茈低头看着他比划的手指,使劲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很少有人能掌握的技术,在青德镇能做出这样的薄胎,那些技工,几乎已经绝迹了。祈和,很厉害的。”方祈刚已经放下了手,他握着画笔,将手掌往身上磨蹭。画茈看见他的动作,皱起眉头。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了,瞪着眼,看见自己身上那些红通通的痕迹。
“呃……今天忘了穿围裙了……”他突然笑起来,伸手像往画茈脸上蹭。画茈躲开了。
“只要这薄胎,进了窑,出来之后,那原来的醉里红,就更能迷倒人了。”
方祈刚大笑起来,笑声清脆而响亮。他的笑是满满地,充满了,满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