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的雪人,直到春暖花开之时,化为流水。窗边的阳光常常会在地上留下七彩的光芒,像是一瓣瓣的琉璃花。阳光之花照耀了多少人,这洁白的安详,会让人心神宁静。
雪后的初春,梧桐树上开始出现点点新绿。
他的身影出现在树下的时候,她会站在窗帘之后,看着他抬头,望着窗,出神。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怕他看见。
或者,怕相见,相对无言。只求一切,尽在不言中。
病房中出现的人,除了紫草,哥哥,小莲,张医生,还有一个固定的护士小姐,再没有其它人。就连宋智棋也没有来。在病房里住了整整一月,宋智棋竟然都没有出现,这简直无法想象。她知道宋敬书也来,可是他和方祈刚一样,只是在树下仰望,并没有进得房里来。
杜孜轩带来了汤水,带来了画册,带来了报纸,画茈以此作为日常的消遣。甚至杜孜轩也带来了画架和颜料,让她可以涂鸦。除了在这个明知道是病房的地方,这里跟督军府原来的一切没有什么不同。门外的守卫不眠不休地守着,时刻都打醒着精神。好几次似乎在跟人争执,却最终还是没有人进来。
房间里的光线很好,也很宽敞,丝毫不觉得压抑,而且又可以和画册画笔颜料相伴,倒也不觉得孤寂。流产之后的身体有些松散,汤水补充了一些营养,精神慢慢地和着阳光,出现生气。只是不明白,这宋智棋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如此安排。不让她走,也不见他踪影。
报纸上说了,陶然轩新出的醉里红很收欢迎。那四样小瓶,一整套地大卖,在各家商行和洋行里都成了热门货品。这种休闲式的新潮商品,在那些崇尚时尚的买家眼里,就像是一个时代的象征。符合时代的瓷画解放了原来千篇一律的花鸟鱼虫吉祥如意之类的古瓷画,让人看出了新意。
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瓷画图样,虽然不甚清晰,但看得出那些画中人的神韵,与画茈从镜子中看到的自己的倒影,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有这些画像?难道,她也真成了,小瓷人?这是方祈刚画的。只有他知道,她的每一面。
画茈在自己的画布上也画出了那些蝴蝶,有着白色的翅膀,像精灵一般,背景五彩缤纷。那些带着灵气的蝴蝶,扑闪着翅膀,带着她飞翔的心,一直飞到窗外的梧桐树下,融化在小雪人冰冷的雪水里,等待流入江河的那一刻。那些小雪人,留下了他手心里的温度。
一场春雨让梧桐树上的新绿绽放色彩,原来白雪黑泥的土地,开始焕发生机。
春天来了,带来了希望。
病房门开启的那一刻,画茈看到了这整个月以来她见到的第一个,除了紫草,二哥,小莲,张医生,护士小姐之外的其它人。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带着那长长的发辫,云锦黑缎长衫,拄着发出黄木香气的拐杖。他手上的青玉戒指是这白色安详中最刺眼的一点,他眼里带着细细的考量,对着画茈,端详。
画茈也打量着他。凭着那记忆中的一点微薄的印象,她想起了这个老人家。
在这个房间里,曾经宋芝兰住过的这个地方,她见过这个老人家。那是,宋芝兰不告而别的,某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