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西江月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那么你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张爱玲《倾城之恋》
一轮明月当空照，月亮很大很圆，月光皎洁，月色温柔，透过月亮，仿佛能看到嫦娥翩翩起舞，仙气撩人，桂树下，还趴着一只肉乎乎的小兔子。
溪水和阿飞并排着坐在屋檐下的石阶上，溪水的家在这条街道的尽头，右边没有邻居，左边隔着一条十米左右的街道，才是左边邻居，阿飞说，左边邻居自从去年搬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溪水从兜里拿出纸巾，擦擦手，又拿出烟，拿出打火机，还没点上，阿飞就把她手里所有的东西拿到自己手里。
溪水央求道：“就一根好不好？”
阿飞淡淡地说道：“溪水，其实你不怎么吸烟对不对？”
溪水没有说话，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阿飞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拿出一盒还没开封的烟，你在里边拿了一根，隔了一周再来你家，我拿走那盒烟，发现里边只少了一根，所以，你可以不吸烟的，对吗？”
溪水盯着阿飞，良久，才缓缓回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抽完那一盒，新的一盒又恰好只动了一根？”
阿飞看像溪水，神色坚定，“因为我拿走的那个烟盒上写着’lethergo’，你第一次抽烟就是从那里边拿出来的。”
溪水确实不怎么吸烟，也很讨厌闻到烟味。她只是用吸烟来消遣自己的孤独和忧伤，掩盖自己内心的脆弱和不安，溪水很喜欢看到红色烟圈，盯着烟圈很久，不经意间已分不出现实和虚幻。
其实，阿飞说的很对，溪水一个人的时候，几乎不吸烟，但是她却喜欢买，买来后，在烟盒上写写画画。以前，为了向父亲证明她确实吸烟，溪水便把烟拿出来，扔到垃圾桶里，当父亲看见空烟盒时，那种无可奈何，失望透顶的表情是溪水最愿意看到的一幕，她甚至觉得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是不是买水饺的时候偷偷买的？”阿飞温柔地看向溪水。
溪水点点头。
“阿飞，你去冰箱里给我拿一瓶水，我渴了。”
阿飞“嗯”了一声，站起来，溪水拿过他手里的东西，用一双满含真诚与稚气的眼睛看着阿飞，“我不会吸烟的，放心吧。”
阿飞拿出一瓶水，从屋里走出来，他看见溪水手里拿着一根刚点的烟，红红的一个烟圈，很像溪水手腕上的圈圈。溪水把它们涂成了红色。她说：“这五个圈圈会随着心情的变化呈现不同的颜色。”
阿飞坐下来，有些不高兴，他说，“溪水，你刚才明明答应我不吸烟的？”
溪水笑了笑，把烟放在嘴上，腾出空的两只手，用力的捏着阿飞的脸，阿飞疼的咧不开嘴。
吸完烟，溪水把手里的烟，打火机，一并塞到阿飞手里，然后用双手托住下巴，抬头看天。
阿飞问道：“你那里再也没有了？”
溪水笑着说：“没了，就买了一盒。不信给你搜身。”
阿飞说：“那好吧，我相信你。”
溪水把矿泉水瓶举到阿飞的眼睛前方，阿飞说：“我不喝。”
溪水用力拍了他头一下，“给我拧开。”
阿飞“哦”了一声，拧开瓶盖，看着溪水喝完整整一瓶，溪水枕在阿飞的肩膀上，沉沉地睡着了。
阿飞把溪水抱到卧室，盖好被子，小声嘟囔着“这么轻，还说自己不是猴子。”
阿飞把门锁好，伴随着月光，一路回家。
溪水翻了一个身，说道：“你才是猴子呢。”
第二天一大早，溪水起来打扫收拾，把原本就很干净的家，收拾的更加温馨舒适。
阿飞端着饭盒走了进来，感叹道：“溪水，你真的很爱干净。”
溪水接过饭盒，第一层是凉拌芹菜，第二层是煮鸡蛋，第三层是小米稀饭，溪水把饭盒放在一边，噘着嘴：“我想吃鸡蛋卷。”
阿飞说：“煮鸡蛋更有营养。”
溪水说：“人家只喜欢吃鸡蛋的制成品，就是不吃生鸡蛋和煮鸡蛋。”
阿飞捏捏溪水的鼻子，“好吧，我现在就给你做鸡蛋卷。”
溪水一阵欢呼，给阿飞找出围裙，盆，面粉，盘子等各种她认为有用的用具。
阿飞笑着说：“想不到你不会做饭，工具倒是挺全。”
溪水笑着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溪水很爱收拾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她在整理的时候翻出来的，她把它们重新规整了一番，放在它们该在的地方。
阿飞麻利地切葱花，切洋葱，打鸡蛋，加面粉，加水，放盐，很快一桌子东西成了一坨稀稀的浆糊，溪水说：“好像没成形的蛋烘糕啊。”
阿飞腾不出手，只能用胳膊蹭蹭痒痒的鼻子，却把面粉蹭了上去，“我们的溪水很聪明嘛。”
溪水撇撇嘴，“我又不知智障。”
“溪水，要不要学做饭？”
溪水一下子跑出很远，“我才不要学这个呢，面粉沾得到处都是，你看你脸上，脏死了。”
阿飞憨憨的笑着说：“没关系，我看不到。”
溪水用手给他擦干净，然后又躲出很远。
一切准备就绪，阿飞把一个黑乎乎的椭圆形大盘拿出来，阿飞说，“这个，叫做电饼铛，能把那坨软软的东西做成金黄色的鸡蛋饼。”
溪水感叹道：“哦，好神奇。”
阿飞把出锅的鸡蛋饼卷起来，切成小块，放到盘子里。
溪水边吃边说：“哇，真好吃，阿飞你真厉害。”
阿飞看着溪水，不敢搭腔。
溪水说：“阿飞，你是怎么学会的？”
阿飞还是没有言语一声。
溪水恼了，“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阿飞说：“不是你说的嘛，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说话。”
溪水说：“不一样，现在是我主动跟你说话，你真是个傻大个。”
阿飞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溪水，你好可爱啊。”
吃完饭，溪水开始收拾打扫，阿飞就在书架上找书。她看到一个浅蓝色的笔记本，拿起来问道：“溪水，我可不可以看这个。”
“随便呢。”溪水边收拾边说。
阿飞打开第一页，寥寥几行的娟秀小字，阿飞情不自禁地读了出来：“黑夜，黯淡了星辰，催眠了世界，成全了孤独，我想说，孤独与生俱来，于你并不可耻。”
“溪水，这也是那个诗人顾城写的吗？”
溪水一个玩偶扔在了阿飞的头上，“你脑子不带拐弯的吗，你难道以为全世界的诗都是顾城写的？”
阿飞委屈的说道：“奥，风格比较像，我以为是他的呢。那这个是哪个诗人写的？”
溪水自豪的指着自己：“我，本诗人创作的。”
阿飞说：“溪水，你有微博吗，可以写在上边，让大家看看。”
“我为什么要大家看？”
“因为诗很美啊，美好的事物要懂得分享呢。”
“我才不要呢。”
阿飞拿出一本顾城诗集，翻开看了看，“溪水，我可不可以借这本书看看？”
溪水说：“除非，你把全册都背下来，而且清楚的知道哪一首诗在哪一页。”
阿飞为难的说：“啊，全部啊，那得一个月吧。”
溪水一本正经的摆摆手，“不，就明天，明天你过来，我考考你。”
阿飞说：“我明天回学校，没有时间呢。”
溪水神情暗淡，轻声说：“你明天不来找我了吗？”
阿飞说：“我还得上课呢，我只有周末有时间。”
溪水这才想到，怪不得阿飞帮她搬完家，一周后才来找她，阿飞不是溪水，整天无所事事，不用上学。
溪水说：“你不是在市里上学吗，下午下课后，你可以回来啊？”
阿飞说：“溪水，我晚上也有课的，我要是不认真学习，以后毕业谁放心让我安电修电呢，到时候，我这个电工就真的成了傻大个了。”
溪水噘着嘴，没有说话。
阿飞说：“我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的，再说我不在就没人惹你生气啦，溪水要乖哦。”
溪水说：“那好吧，你周末一定要回来啊，还有，我就给你一周的时间，你要全部背下来。”
阿飞说：“好，我一定努力。”
溪水笑了，“阿飞，我们是不是朋友？”
阿飞说：“当然了。”
“可我从来就没有朋友，做我的朋友应该很累吧。”
“小呆呆，我喜欢和你做朋友。”
溪水一撇嘴，“我怎么又成了小呆呆？”
“嗯，你就是小呆呆。”阿飞捏捏溪水的鼻子。
“傻大个。”
阿飞点点头，“嗯，小呆呆和傻大个是好朋友。”
溪水心情很低落，“阿飞，我心情风雨不定，一会哭，一会笑，经常逗你玩，耍赖，生气的时候还会打你，像我这样的人格分裂，你还要和我做朋友吗？”
“小呆呆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我这个傻大个，怎么会跟一个孩子计较呢。”
溪水又笑了，“傻大个，等你有时间时候带我看看木姿吧，以前，爷爷打电话的时候，经常说，木姿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人间天堂般的仙境。”
阿飞还没回答，就听见外边有人在喊“溪水，你在家吗？”
阿飞出门一看，是溪水对面的邻居，那对工程师夫妻，丈夫手里牵着一只黑色泰迪，乌黑乌黑的都看不到眼睛，妻子手里拿着一个粉色的饭盒，阿飞拉着溪水走了出去，阿飞叫了声叔叔阿姨，溪水没有吱声，呆呆的站着不动。
妻子说：“溪水，这是我刚做的鸡翅，拿给你尝尝。”说完，就把手里的饭盒递给溪水。
溪水来不及推掉，饭盒就已经到了她手上，溪水还是没有说话。
工程师夫妇笑着走回了家。
走进屋里，阿飞笑着对溪水说：“我们的小呆呆很受邻居的欢迎嘛。”
“我以为他们都讨厌我，觉得我是一个异类。”
阿飞摸摸溪水的头发，“嗯，一开始他们觉得溪水很凶，现在他们知道了，溪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溪水很害羞，所以，总是不好意思打招呼。”
“溪水，我们的邻居很热心，很善良，大家会互相串门，你爷爷病重的那天，是邻居们帮忙送进医院的。”
溪水说：“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交流？”
阿飞说：“那有什么难的，就是去家里坐坐，随便说说话，饿了就在家里吃饭，困了就在家里睡觉，当成自己家就行，不用拘束。”
溪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中午，阿飞做了很多小吃，他细心地包装好，分放在三个袋子里，然后，拉起溪水的手，“走，我们的小呆呆要去邻居家串门啦。”
溪水把手缩回去，“我不去。”
阿飞把溪水的手拉回来，溪水挣脱不开，就只能乖乖的跟着阿飞走。
第一家是对面，工程师夫妇在打扫院子，阿飞把手里的东西塞到溪水手里，然后把溪水推到前面，溪水还没开口，女主人就笑着接了过去，“谢谢你，溪水。”说完，挽着溪水的手走进了屋里。
屋里的装饰很温馨，溪水听见了钢琴声，女主人拉着溪水走进去，“小影，快叫溪水姐姐。”
那个叫小影的小女孩一下从钢琴前面跳下来，跑过来拉着溪水的手，“溪水姐姐，欢迎你来玩，我教你弹钢琴好不好？”
溪水有些被动，她被小影一家人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只能从嘴巴里勉强挤出几个字，“好…好啊。”
小影很耐心地教她，溪水收紧的心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小影很活泼，喜欢和溪水聊天，她告诉溪水，她16岁，现在是个高一的学生，学习成绩一般，数学，英语不怎么好，爸爸妈妈都是工程师，在江由市里上班。
小影对溪水的纹身很感兴趣，她大声喊道：“妈妈，我也想纹身，和溪水姐姐一样的图案。”
听到这句话，溪水刚刚放松的心又紧紧缩了起来。
小影妈妈走过来，笑着说：“现在不行，等你和溪水姐姐一样大的时候，才可以。”
小影乖乖地说：“那好吧。
溪水想变成了坏女孩儿，所以她染头发，纹身，抽烟。这些对于她爸爸妈妈来说，就像天塌下来一样，他们一致认为，溪水变了，从一个听话的好姑娘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姑娘。溪水也就这么认为。
可是阿飞说过，“溪水，单从外表上的改变来讲，你不是坏女孩儿。”
现在，溪水觉得，阿飞没有骗他，因为小影的妈妈也觉得这些没什么。
从小影家出来，阿飞又带着溪水来到小影家的隔壁，也是溪水家的斜对面，里边住着王奶奶和她老伴儿。
王奶奶的儿子在江油市，只有周末有空的时候才回家，溪水进去后，王奶奶乐呵呵的跟溪水打招呼，阿飞偷偷推了溪水一下，溪水赶忙叫“王爷爷，王奶奶。”
王奶奶家里很乱，溪水进门一看，狠狠的吞了一口口水，紧接着，第二口。阿飞说：“溪水，你渴了吗，干嘛一个劲儿的吐口水。”
王奶奶赶紧去倒水。王爷爷乐呵呵地说：“是不是家里太乱了？”
溪水摇摇头，王奶奶说：“乱了一辈子啦，你王爷爷就适应这样的环境，太干净的他受不了。”
王爷爷说：“你整天就知道往老李家串门，就不知道在家收拾收拾。”
王奶奶说：“我刚收拾好，你就给我弄乱了，我就算累死也收拾不完。”
王爷爷生气了，不再说话，就剩王奶奶不停地唠叨个没完没了。
溪水说：“王爷爷，你别生气了，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王奶奶说：“甭搭理他，他这个人，就爱和自己生气。”
李奶奶家是开超市的，她老伴儿去世了，剩下她一个人。儿子怕她一个人在家寂寞，就把自己刚刚学会走路的儿子让她帮忙带着。
溪水不知道怎么逗小孩儿，她看阿飞逗地小孩儿一直笑。她也走上前，刚走过去，小孩儿哇哇开始哭，溪水吓得不知所措。李奶奶赶紧抱起来，说：“没事儿，没事儿，姐姐想跟你玩。”
阿飞说：“他可能是害怕你的红头发。”
晚上，阿飞和溪水回到溪水的家，阿飞说：“我教你做鸡蛋卷儿吧。”
溪水摇摇头，“不学。”
阿飞说，“那我把步骤给你写到一张纸上，贴冰箱上。”
写完后，溪水和阿飞并排坐在院子里看月亮。
溪水说：“傻大个，你也是一个人住吗？”
阿飞说：“嗯，我妈妈去世以后，我爸爸就出国了，我在我姥姥家长大，后来，我来江由上学，爸爸就在这给我买了一套房子。”
“那你怎么不和你爸爸一块生活。”
“我爸爸他结婚了。”
溪水愣住了，阿飞原来还有这样的经历，阿飞一个人生活，永远是笑容灿烂，只要看他一眼，你就会觉得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天大的事可言。
“小呆呆，你为什么不上学？”
溪水淡淡的说道：“小呆呆没有考上重点本科，让爸爸妈妈失望了。他们把我的普通本科入取通知书给撕了。”
阿飞怜爱的看着溪水，“对不起，溪水，让你难过了。”
溪水看着他，笑着说：“你又说对不起。”
阿飞笑了笑：“好吧，一时口误。”
“小呆呆，傻大个要回去了，明天就要上学了。”
溪水没有说话，她闭着眼睛，枕在阿飞的肩膀上。
“小呆呆好好睡吧。”
阿飞轻轻拍打着溪水的后背。
起风了，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宁静的夜晚，只剩下你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