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雪在等——等着回答问题,亦在等待着他的死亡。
人,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做这样的事情,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开始做这件事,为这件事做的准备,或是逃避,或是迎接。尤其是那些,垂暮的老人,活着,也许就是为了等死。
楚映雪还年轻,还有许多的时光,但是,此刻在他的面容之上,已经看不到了希望与生机,仿佛是一个垂暮的老人,在等待着他的死亡。
他本不该如此,本该再挣扎一番,本该拼一拼的,但是此时在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样的神采,已见不到往日的那种光芒——对生命充满希望的光芒。
难道他真的放弃了?难道他已经接受了他的命运?难道他已准备好面对自己的死亡?
这个答案,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畸形脸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他的回答,只享受他面对死亡的恐惧。只可惜,他见不到楚映雪的挣扎,若是再有一丝挣扎,他会更加的享受。
但是他相信,再过不久他就会看到,因为每一个人,在没有见到真正的死亡临近的时候,都认为自己可以勇敢的面对,而不会去挣扎——垂死的挣扎。
楚映雪的面容已因惊恐而微微的扭曲,就连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而且一定会令你非常的满意。但是···我希望你不会食言···”
畸形脸听着楚映雪颤抖的言语,面上的笑容更加的浓了,就连那一对奇特的眼睛,也已完全——准确的说是扭曲,“你放心,我定然给你一个痛快。”
楚映雪的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在他的面容之上看起来十分的凄凉与可悲。
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一口气,竟比那窗外的秋风还要令人觉得凄凉,“我来这里,只是来看看他们。”
“哦?”
“一个人,总是会十分好奇那个想要他性命的人,你说是吗?”
畸形脸笑了笑,道“命只有一条,无论是谁,都该如此。”面色不禁一变,瞧着楚映雪冷笑道“只是不知你是对他们的身份好奇,还是对他们好奇?”
“这有区别吗?”
畸形脸冷冷一笑,没有回答。
楚映雪却不禁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不论有没有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
畸形脸,不禁又冷冷的笑了笑,道“哦?”
“只要我查过他们,不论是查他们的身份,还是查他们为何而死,只要我见到他们,我只有一种结果——死。”楚映雪叹了一口气道。
畸形脸却不禁笑了笑,言语十分温柔,仿如在与他最好的朋友说话一般:“我真有些舍不得杀你,只可惜···”言到此,却不禁叹了一口气、但是,面上却不见一丝惋惜的神色,满脸见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也许,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如此,他早已习惯——习惯与他不舍得杀的人道别。
他的面上虽然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但是他的眼中却泛起了一丝不忍与无奈。
眼睛,总是容易将心中那不愿被人瞧见的情绪表现出来,也最不容易骗人。
楚映雪瞧着畸形脸眼中的无奈之色,不禁微微一叹,缓缓道“世上最痛的便是无奈,倘若没有那么多的无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与挣扎,还有那些离别······”
却不知,那一声叹息,不知在叹畸形脸,还是在叹他自己,亦或是青史中的那些难以提起的深深的遗憾······
不知为何,楚映雪的心中猛然滚过一句话:数不尽,英雄泪,诉不完,儿女情。此情何时尽?茫茫不得知。
有时候,最是关心你的人,并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真正拿你当作敌人的人,即便是你所谓的朋友,也及不上他的分毫。
夕阳已去,星光还未点起,夜色也还未完全的笼罩大地,但是不知为何窗外却一片黑暗,仿佛比夜色来临还要暗上许多。
秋风在夜色中咆哮——无情的咆哮,卷着地上的枯叶残枝,亦刮着破烂的窗户,还有那一扇拦门;不知在何时,已将弯曲的树枝的上最后的几叶木叶卷去2.
见到窗外的这一幕,楚映雪仿佛也已成了窗外的一物,此随时也会被那秋风所卷去。不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中猛然间闪起了不甘的目光,盯着畸形脸脸上那一对奇特的眼睛,缓缓道“你的问题是不是已经问完了?”
畸形脸将他的目光移开,不再去看楚映雪,轻轻的摇了摇头,冷冷道“你还有时间,你不必着急,我还没有问完······”
就在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眼中的那一丝异样的光芒已不在,已变的如他的面容一般的冷,仿佛就像是晚秋的霜。
他仿佛瞧见了楚映雪眼中的那缕光芒,又仿佛吗没有瞧见。不论他是否瞧见,他都会当作没有瞧见,因为他不想自己日后想起——想起那一对眼睛。
也许他也会怕,他也许也会恐惧,甚至有可能会后悔。
只是这一切,他绝不能拥有。他知道,若是拥有这一切,他手中的剑,即便依然锋利,却难以再杀人。也许还能杀一人,那个人一定是他自己。
杀手的心,一定要与他掌中的剑一样——冷酷无情,倘若有一点点情,他的心就会变,心变了,掌中的剑也就变了,虽锋利,却已钝。
楚映雪仿佛想要早一点死。
他并不糊涂,也并不傻。若是他糊涂,若是他傻,又怎么会明白这样的道理?
等死,比活着更加的难受,更加的痛苦。
明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聪明的人,总是希望自己死的早一些,死得快一些,而不是慢慢的等,慢慢的在那个过程中煎熬。那种滋味,会将一个人逼的发疯。
或许他还不够聪明,只是太傻,若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总是愿意在那一刻,用尽自己身上所有的气力再挣扎一番。只可惜,大多数的聪明人,往往会在那奋力一挣的那一刻死去。
风,冷的如刀子的风,透过窗,透过门,无情的拍在屋内的人的脸上,冷如霜的风,却没有令他们感到一丝的寒冷。只有楚映雪一个人感觉到了,而且感觉无比的寒冷,仿佛置身在冰窖之中。
浑身已经开始在发颤,已停不下来。
畸形脸的目光又变了,变得很奇怪:满是享受的目光中夹着一抹怒气,还有一丝不忍,
厚而大的嘴唇终于吐出几个字“我说过你不必着急的,你还有时间。”顿了顿接着道“而且,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楚映雪紧了紧自己的衣襟,那阵颤抖方才停下几分,盯着畸形脸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我比世上的许多人都要幸运得多。”轻轻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缓缓道“至少这个地方还算不错。”
“这个地方确实不错。”
“只有一点不好,”楚映雪摇着头道,“实在太冷。”
畸形脸不禁冷笑道“你放心,再过不久,你就不会再觉到冷了。”
死人,当然感觉不到冷。
楚映雪却不禁道“你的问题打算什么时候问?”
“现在。”就在他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果然问了出来“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已死,而且会是在这个地方?甚至还知道他们今夜会被人毁尸?”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楚映雪笑了笑道,“无论是谁,做出这样的事,总是不愿被人知道的。人一旦死了,他的嘴巴就会闭得牢牢的,不论用什么方法,也问不出来。”
畸形脸却不禁冷冷的笑了笑,道“只可惜,死人的嘴,有时候还是会说话的。总是有些聪明的笨蛋会听的到。”
“笨蛋绝不会聪明,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是笨蛋?”楚映雪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既然是一个大笨蛋,做的事,当然在聪明人的眼中愚不可及。”
畸形脸冷冷的哼了一声,“聪明的人,总是会做糊涂的事。糊涂的事,笨蛋怎么做的出来?”
楚映雪闻言,不禁一怔。细细一思,却又觉得那句话十分的有理:自古到今,做下糊涂事的人,总是那些聪明之人,并没有一个笨蛋做过糊涂的事。
轻轻一叹,苦苦的笑了笑,道“我倒希望我是一个聪明的人,也能够做一件糊涂的事。”
畸形脸道“这件事,确实不糊涂。若是换做我,我也会瞧一瞧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即便找不到那个想要我的命的人,至少也不会不明不白的死去。只可惜······只可惜,有些事想想就好,并不能去做。”
楚映雪笑了笑道“若是我早认识你,也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了。”
畸形脸冷笑道“只怕你早认识我,也会做这样的事。有些人的脾气就是如此,想改也改不了,也没有人能够阻止,只怕十头牛也拉不住。”
楚映雪笑道“这样的人,其实有一个不错的优点。”
畸形脸冷冷道“死的总是比别人早一些。”
“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且是最少的一部分。”楚映雪道“大部分的人,都会走向成功,走向他想要的未来。”
畸形脸冷冷的瞧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绝不会是那幸运的一个人。
楚映雪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之所会来这里,因为我知道他们一定会在这里,而且只有在黄昏之后,才会有人来毁尸灭迹。”顿了顿,接着道“我以为你们定然会在日落之后才来,只可惜,我想错了。”
“并不是你想错了,而是我们来得早了。”
楚映雪又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总以为我最近的运气不错,想不到好运已经不在。”
“不论是谁,好运总不会长伴在他的身旁,总是会有极其倒霉的几天。”
楚映雪点了点头,道“只可惜,那运气来得突然,去的也突然。”
畸形脸又冷冷的哼了一声,盯着楚映雪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在这里?”
“这里十分的安静,人也少得可怜,只有倒霉的人,才会来这里。”
这一句倒霉的人,却并非只指他自己一人,也在说他们三人。
他们三人确实倒霉得很,若非如此,怎会来这里?又怎么会做这样的苦差事?
“人多的地方,并非不安全,也许是最好的隐藏与伪装。”
“只不过有一点不好,”楚映雪道,“太过显眼,总会吸引人的眼睛。人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就会忘了恐惧,也会锲而不舍的挖掘。有些事,总是不能被太多的人知道,一旦知道了,想挽救就十分的困难了。”
畸形脸道“只可惜,你知道这样的道理,却并不明白,若是明白,也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
他的言语方落,却不禁叹了一口气。
就在他叹出那一口气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就在他的眼神变幻的时候,他手中的剑也变了;也就在那一刻,楚映雪背后的那个大个子,目光也变了,浑身的肌肉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