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为了让小来雨读书成才,选一所好一点的学校去上学,席晓瑛自作主张,一咬牙就卖掉了家里的房子和铺子,领着儿子秦有根、儿媳妇赵玉华和孙子秦来雨,携带上一些随身衣物用品和当年赵玉华出嫁时的嫁妆“三转一响”搬家到了县城,在县城里最好的地段买了套平房住了下来(什么是三转一响?当然是电风扇、缝纫机、自行车和收音机了。在过去那个年代这可是上等家私,普通人家很少能集齐这四件宝贝,有的人家就算有,也不会用这些洋玩意儿)。
席晓瑛不愧是秦镇海临终时托付的“秦家当家人”的最佳人选,刚到县城一落脚,就给各自安排好了分工。首先让儿子去了县城里新建的一家比较有名的造纸厂上班,然后去打听附近哪所学校师资教育比较好,打算托关系让高中毕业的儿媳妇赵玉华进去任教做代课老师,这样孙子秦来雨上学的事自然也就水道渠成了。
说到托关系,这关系其实根本就不用托。席晓瑛有三个重要的亲戚。这三个人一个是现任县工商局副局长的自己娘家的亲侄子席奎安,一个是自己亲妹妹的闺女女婿刘育才,也就是自己外甥女孔庆霞的丈夫,现任县教育局教研室主任,另一个就是在当地有名的公办学校“实验小学”任教的数学老师安建学,他是秦镇海姑姑家的表侄子。有了这三层关系,给儿子和儿媳妇找个工作还是不成问题的。别看这秦家老太太席晓瑛平时大大咧咧的,因为自己生来性格就要强,从来不求人,而且在这三位亲戚人面前可都是长辈儿级的人物,要不怎么说关键时候还是这老太太出马呢,这求人的态势都不一样,一个招呼,这仨人全部都主动来报道了。招数就一个,还挺管用,就是因为自己刚搬到了县城的新家,通知这些亲戚一声,让他们来给“温锅”。
说起这“温锅”,也是当地流传至今的一项民间习俗,又称“温居”、“暖房”、“烧炕”、“添囤”,指新房落成后,乔迁进新宅者,热情邀请邻居或者自己要好的朋友、亲戚、同事,上新家吃饭,让亲戚朋友前来认识一下新家门,主人设宴款待来贺者的习俗,包含着众人添柴火焰高的互助传统。简单点讲,就是有人新房落成或迁入新居,亲友携带礼品到场聚餐,俗称“温锅”。来者主要是亲朋好友,大多都是携带酒肉、礼品或锅、碗、盆、壶等生活用品前来庆贺的,也有送钱的,有送鸡、鱼、肉、酒等食物的,还有送匾联、镜子、炊具、茶具等日常生活用品的,几乎无所不包。娘家人上门送来的礼物主要是炊具,如锅、勺子等,还有送一对公鸡、两条大鲤鱼、两斤豆腐、两斤豆芽。这些礼物都象征着喜庆吉利:鸡是大吉大利;鱼是年年有余粮;豆腐与“都富”谐音,意为发家致富;豆芽有生根发芽、生长的意思。
过去普通人家多不富裕,盖完新房后,常常会出现经济拮据的状况,来“温锅”的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纷纷送来些食物、礼品,添置些家庭用具,以帮助他们度过困境。同时,这种习俗还能增进亲友感情,促进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使迁居者尽快适应新的环境。作为主人来说,“温锅”这天都要备下好酒好菜,设宴招待宾客。客人走时,还要把糕、饼分给亲友带回家,再把亲友带来的面食分送一些给邻居,意思是“大家都发”。娘家带来的两把筷子,主人留下一把,再让娘家亲人带回一把,讲究的是“你一把,我一把,两家傍着快点发”的寓意。“温锅”结束后,新房不再只是一栋建筑,而成了一个内容齐全、充满人间烟火的家,入住其间的老老少少,也真正成了这个家的主人,开始了新的生活。说到这里,看出来席晓瑛的厉害之处了吧。这种时候在饭桌上求人办事,哪有不成的道理?要不怎么老辈儿人常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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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迁之喜啊,恭喜恭喜。”刚进屋的外甥女婿刘育才和外甥女孔庆霞看到正在陪工商局副局长席奎安聊天的秦家老太太席晓瑛,急忙上前鞠躬道贺,“四姨,近来身体可好啊?”刘育才问道。
“好着哩,你和大外甥女快坐下先喝点水,厨房里你表哥和你嫂子玉华马上就把饭菜做好了。”席晓瑛指着桌子对面空着的两张凳子说。
刚一落座,这表侄子安建学带着妻子李秋菊和儿子安冬冬也拎着一大堆东西进来了,一进门就听见安建学的妻子李秋菊的大嗓门儿:“大娘,我们来给您道喜了!”
“他大嫂秋菊啊,快进来坐。”因为安建学比秦有根大两岁,但比秦翠兰要小很多,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李秋菊管席晓瑛叫“大娘”而席晓瑛又称呼李秋菊为“他大嫂”了(这个他指儿子秦有根,因秦镇海的姑夫安德顺和姑姑秦淑芬生了两个儿子,安建学是长子安佑刚的独生子,因此论起来,安建学和秦有根是同辈儿的)。
“大娘,这位是?”安建学瞧着坐在席晓瑛旁边一直陪她聊天的席奎安问到。
“这是你二哥,就是我娘家的二侄子奎安,现在可是咱们县城工商局的副局长。”席晓瑛介绍到。
旁边的李秋菊在桌下轻轻踩了自己丈夫一脚,并且给他递个眼神。安建学立刻领会到妻子的意思,急忙主动走上前去,很似热情的去跟席奎安握手,并略表歉意的说道:“二哥好。”
席奎安边握手边向席晓瑛问到“四姑,这位是?”
还没等席晓瑛回答,坐在对面的孔庆霞急忙插话介绍:“二哥,这位是四姨父姑姑家的表侄子建学大哥,旁边这位就是他家的秋菊嫂子。”
席奎安向安建学问到:“建学兄弟在哪高就呢?”
“二哥,他在咱附近的实验小学当数学老师。”孔庆霞又接着插话说到。
“小妮子,就你嘴快,啥都知道,一天和个人精似的。”席晓瑛笑的对着外甥女说了句。
“对啊,我是谁啊,我可是‘疯四妮儿’的亲外甥女,哈哈~!”孔庆霞哈哈大笑的回了句。
“怎么跟四姨说话呢,总是没大没小的呢。四姨您别生气啊。”刘育才见妻子孔庆霞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口无遮拦的开玩笑,在旁边紧忙插话。
席奎安也笑着说:“我这个妹子打小就这么调皮,这都当妈了还是一样啊,小心四姑一会儿骂你,秋菊弟妹你可别生气啊。”转身对着安建学的妻子说到。
正在给儿子安冬冬喂糖吃的李秋菊回答:“没事儿的,二哥,我们两家一直经常来往,小霞平时就爱开玩笑的,大家都熟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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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客厅里正聊着热火朝天的,厨房里刚刚忙完的赵玉华和秦有根两口子端着菜就往外走,刚把菜放到桌子上,看到他们就问:“这是聊啥呢?聊的这么热闹。大哥大嫂和小霞妹夫也都到了啊?”
“是啊,这不就等你们两口子了嘛,赶紧别忙活了,简单弄几个菜就得了,再把我玉华嫂子给累着,你说你这大老爷们咋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媳妇呢?有根哥。”孔庆霞回应着说。
秦有根笑着瞪了孔庆霞一眼,然后说道:“大家洗洗手上座吧,咱们马上开饭了,前几天玉华娘家的亲戚来温锅,提过来两瓶好酒,55度的古井贡,今天好好喝几盅啊。尤其是我二哥,必须喝好啊……”
“四姑,有根还是那么爱喝酒啊?”席奎安问席晓瑛。
“不对,是因为今天人多高兴,喝点就喝点呗。”一直坐在旁边和安冬冬玩着没有说话的秦来雨突然冒出来一句。“对,就是,喝点就喝点呗。”安冬冬也边跳着边跟着来雨附和说。
这俩孩子突然插这么两句,倒是冷不防的把大家伙给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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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上,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说笑笑的边吃边聊着,席奎安首先站起来端起手中的酒对坐在身边的席晓瑛说:“四姑,我敬您一杯。一来庆贺您和有根、玉华乔迁之喜,二来我代表您其他三个侄子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们兄弟四个如亲娘一样的照顾和关爱。让我这个侄子才有了今天。当初要不是您执意要让我去参军,我和您侄媳妇也不会认识结婚,您侄子我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四姑,我敬您老一杯。”说着站起来就把手中的酒给干了。
席奎安说的这番话确实没错。席晓瑛在未出嫁之前,对她大哥家的这四个孩子当真是特别的照顾和关爱。因为大哥去世的早,嫂子一个人要养活四个儿子确实不容易,而且那个年代即便是年纪不大,也很少有女人改嫁的,对自己丈夫和婆婆家都特别孝忠,这就是封建传统中好的一面,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席晓瑛当时年纪虽不大,性格却风风火火,直来直去,像个老爷们儿似的,村子里的人们都怕她,也没几个敢娶她的。不过正是因为这个性格,反而倒帮了她们,每次四个侄子只要一受人欺负,这传说中的“疯四妮儿”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给他们出头。嫂子刘燕打心里就非常感激席晓瑛,平常总是叮嘱儿子们,将来长大了一定要像孝顺自己一样孝顺姑姑席晓瑛。这就是为什么四个侄子对席晓瑛的感情如此深厚的原因。在当地,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来形容“姑侄关系”的,叫【娘家侄儿是看板的人】,这就足以看出姑侄儿之间的感情和关系了。
安建学和刘育才看到二哥席奎安敬了酒,也纷纷站起来敬酒。
敬完酒刚落座,在座位上的秦来雨也站起来端着一杯橘黄色的【北冰洋汽水】,模仿着刚才大人的模样,来到席晓瑛面前对着席晓瑛说到:“奶奶,我代表俺爹俺娘也敬您一杯,祝您健健康康地活到100岁,我长大会好好的孝敬您,而且我要告诉您个秘密。”旁边的席奎安听了问道:“啥秘密啊?大侄子。”
小来雨一本正经的回答到:“二大爷,我要上学了!”
“你要上学了?”席奎安反问。
“对,我要像冬冬哥哥一样,去实验小学上学,因为我将来要出人头地,好好孝顺俺奶奶。”来雨回答。
“大侄子,这是谁教你的啊?”刘育才也跟着问。
“不是谁教的,这是俺爷爷临走时交代俺的重要任务。俺必须完成!”秦来雨一本正经地大声说到。
这句话一说完,饭桌上的人全部都沉默了,顿时一片寂静……
“上学就上学呗,有你小霞姑姑家的大姨夫和建学大爷呢,这还叫个事儿吗?对不对?”还是席奎安厉害,不愧是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的副局长,立刻转移话题打破了这瞬间的尴尬局面。
“对啊,对啊。”刘育才和安建学也跟着答应着。
席晓瑛端详着自己的大孙子,喝着酒说:“看我大孙子多懂事,奶奶我就稀罕你,大孙子。”喝完这盅酒,席晓瑛对着面前的大家伙儿说到:“今天呢,你们都在,俺老太婆呢,还真有件事情麻烦大家。”
“还麻烦不麻烦的,有事您就直接吩咐呗,四姑。”席奎安说。
“刚才呢,你们也都听见了,俺大孙子说要去上学,这几天吧,我就四处打听着这县城哪家学校好,不光是要给俺大孙子找个好学校,俺还想让他妈玉华去里面上个班。你们也都了解,玉华是个有文化的人,也是个高材生,现在毕竟时过境迁时代不同了,不像以前,儿媳妇必须呆在家里伺候公婆干家务什么的了。俺们家虽然是还有一点儿庄稼地,不过可以交给俺的二闺女她家去帮着种,俺老太婆虽然没念过书,但也明白,现在外面正在招聘什么代课老师,俺就想着将来玉华进去教书,对俺大孙子也好有个照应,所以这个事……”
刚说到这里,刘育才和安建学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大娘(四姨),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是啊,四姑,您老就放心吧,这事情交给育才和建学俩兄弟去办,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坐在一旁的席奎安紧跟着说,“对不对啊?二位兄弟。”转头问对面坐着的刘育才和安建学。
“对,对。包在我们身上。”俩人立刻回应着。
这时,大家伙都在吃饭呢,谁也没有注意到李秋菊正悄悄把手伸到桌下狠狠拧了一下安建学的大腿,这把安建学疼的,咬着牙硬是没有作声,他心里明白,这是妻子在责怪他没事往自己身上揽事呢。
秦有根听到这里,端起桌上面前的酒盅,对大家说:“我替俺家玉华谢谢各位,这酒我干了!”
秦来雨听到大人们的聊天,高兴地围着桌子一边跳着打转儿跑,一边嘴里喊:“太好喽~我要上学喽~!”
“我要上学喽~!”……赵玉华看着儿子这么开心,也高兴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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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赵玉华和秦来雨同时到了县城的公办学校——“实验小学”。母子俩人一个是去教书,一个是去读书。后来秦有根回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话,仔细想想,父亲说的是对的,如果没有母亲想出“温锅”这么个主意,看到吃饭时席间的表哥席奎安的种种表现,自己确实不是当官的料,更不具备经商的头脑,还是听母亲大人的话,自己本本分分地去造纸厂当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