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一路上抱怨口渴得厉害,拉着木锦余欢二人冲进最近的一家茶楼,恨不得直接抄起凉壶灌个痛快。余欢跟在后头哑然失笑,倒是木锦一路上直夸江云故事讲得好,两团红云爬上白皙的脸颊,整个人更显俊俏。
迎门的小生见了江云,微微一愣,紧接着殷勤地贴过来,“这位小客官,里边请!二楼有包厢,景致也好,您看...?”
江云正想说也好,却见那人定定望着身后的人,随即收了轻浮态度,语气谦和恭敬,“不知大人今日驾到,有失远迎。还请上厢小坐。”随即回头叫住一个伙计,“大人来了,将堆云收拾好,香重新熏上,切不可怠慢。”那人听了,默默垂首向江云(的身后)施了一礼,之后快步上了二楼。
这...是什么情况?这一声“大人”听着是挺爽,可明显叫的不是她。她身后一个木锦,一个余欢,究竟叫的是谁呢?正想着,一行人已经上了木阶,到了二楼,只见走廊尽头一间厢房四门齐开,隐隐可见内部华贵异常,绣罗锦缎,莹莹烛火,金银器皿错落有致的摆着,却丝毫不显庸俗。这半合半启的雕花木门里挂着纱幔,别的看不真切,可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姿却是吊足了胃口。江云随小生走近,才恍然发觉这厢房比别的要大出不知多少,一块木牌挂在一旁,上面只雕着“堆云”二字,再无其他装饰。这等素雅和内部奢华的装饰倒是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管这“大人”是谁,江云已经渴得喉咙生烟,哪里顾得上那么多。见桌上放着玉壶便一手抄起,仰头一顿猛灌。
“你慢点喝,小心呛着了。”余欢轻抚江云的后背,生怕她又弄出什么意外。
“咕咚......咕咚......哇,真舒坦。”江云抹了把嘴,将壶重新放回桌上,看着余欢嗔怪的眼神撇撇嘴,“人家渴得都快死了嘛,哪里顾得上什么礼仪。再说这儿又不是你的地盘,主人都没说什么,客人就不要计较那么多了吧。”说着笑嘻嘻地靠向一边的木锦,“要是今儿个不来这楚宵阁,我还真不知道这南馆中还藏了个‘大人’...呐呐,你真是这儿的头儿?”江云面上没个正经,其实心里倒是有些打鼓。要不是余欢神色拘谨,不像是这儿的主人,江云还真是不敢相信眼前这只小白兔竟然是这儿所谓的“大人”。
木锦被江云问的脸一红,柔声道,“他们瞎叫的,莫听他们胡说。那一声大人哪里是叫给我听的?分明是在叫我父君。”诶诶诶他这是承认了自己是个富二代?江云捂着嘴偷笑一声,木锦顿觉失言,脸更红了,“你不要多想!我真的......”“是是是,大人。小的原先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见谅。”江云挤眉弄眼地回道,却被余欢敲了下额头,“你还玩上瘾了?”余欢无奈扶额,转而对木锦道,“这小丫头向来不知天高地厚,你莫要怪她。”
木锦摇摇头,这才开口对江云道,“你不是渴了饿了,可要吃点零嘴点心?”江云听了嘿嘿一笑,“口不渴了,但确实有些饿了,点心嘛,多多益善。”余欢眼睛一斜,仿佛在说‘瞧你那点出息’。但江云看见了戏弄的心思又起,柔柔弱弱地挽上余欢手臂,神情凄然,语气委屈,“诶呀,人家也没说不喜欢你做的点心啊!你做的点心顶顶的好,人家每次都吃到撑,不信你摸摸。”说着就拽着余欢的手摸上自己的小腹。余欢脸倏地一红,想赶紧抽回手,却被江云拽着动弹不得。一时间两个大男人都红着脸坐在一旁,只有江云一边喝茶等她的点心一边欣赏。啧啧,这才叫生活。江云快活地要哼起小曲儿。
“方才你那故事讲得真好,众人听了皆是一惊,谁都没想到这玉梳竟是个仙人变的!”木锦仿佛依还浸在方才的故事里,一本满足,“你这故事是从何处听来的?我可从未听到过这样的故事。”
江云听了一乐,“什么从哪儿听的,这是我自己编的。”
“编的?!”木锦瞪圆了眼睛,“你好生厉害,这故事传到戏楼里都能排出一场好戏了。”
“哪里哪里。”江云抱了抱拳,“你别看方才唬住了那一群人,等他们事后回想起来,这故事的漏洞多着呢!”
“漏洞,什么漏洞?”
“譬如方才故事里说到的,那梳子是神仙变的,可谁又知道他是个什么神仙?还有,这缘分是月老定的,可月老又怎会让神仙与一个凡人结缘?岂不是犯了大错?还有,一个神仙一个凡人,又怎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以说,我这故事编的不好,和真正的传说是不一样的。”江云耐心解释着,木锦和余欢听了,皆是一副了然的模样。
“可木锦还有一事不明。那妇人听了你那故事,已经想要买下玉梳,你为何还要用十两银子将这玉梳买走?”那妇人停止争端,买下玉梳,不就相安无事了?既然目的达到了,何必多此一举?木锦微微蹙着眉,那幅急欲知晓的小模样看得江云心里一紧,这小白兔也太可爱了点吧,若真是只小白兔,估计此刻耳朵已经垂下来了。
待江云欣赏够了,这才开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不光要买走,还要花高价买走,这样她才能认定这梳子真的值这个价钱。若是我拱手相让,那女人事后明白过来,定要找那店家秋后算账!到时候不光店家有了麻烦,那污言秽语中定要带上我,我才不要!”江云一声轻哼,余欢木锦皆是一笑,原来这小丫头不想遗臭万年才是重点。
“哎你们俩笑什么!”江云看那二人笑得开怀,急了,“不许笑,不许笑!”
“我们不笑就是,你莫气。”余欢拿手掩着嘴,忍着笑说道。
“你们还笑!哼,不理你们了!”江云瞪了来送点心的小生一眼,那小生一颤,放下点心逃也似的跑了。
“你们俩先别急着笑我。木锦,我问你,你究竟是何人?”江云板起脸,望向木锦。
木锦一滞,随即笑道,“在下夏月,夏长苏,家中经营各类商号,酒楼驿馆。夏月并非有意隐瞒,只是云长侍从未问起,平日里提及略显突兀,便搁下了。还望长侍莫要见怪。”
江云听了,眉毛皱起,“怎么还叫长侍呢?分明知道我并非阉人,你可是故意的?”见江云撅起小嘴,木锦脸上一红,“不是,不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叫什么好。木锦在心里嘟囔,难道叫云姑娘?怕是江云听了又要生气。木锦看了看余欢,余欢会意,拍拍江云脑袋,“那你想让别人叫你什么好?”
“这......”这下却把江云问住了。低头想了半天,江云苦兮兮地抬脸,“就叫我江云吧,叫别的什么我都觉得怪。”
“嗯,那以后我便叫你江云。”木锦端起茶杯,小小抿了一口,“快吃点心。”
江云扭头看了两眼点心,拿起一块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这才放进嘴里。吃着吃着竟笑起来,弄得旁边两人都觉得奇怪。
“没事没事,就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江云笑笑,目光变得遥远,“小时候吃东西总是挑三拣四,不合眼缘不合心意的,一口都不碰。吃东西之前总要闻两下,被人说像狗一样。”想起从前的日子,江云还是觉得有些失落。看着她这副样子,余欢木锦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倒是江云先回过神来,“哎哎怎么了?像狗就像狗,有狗命才好养活,活得长。”说完向那软塌上一倒,脸埋在一堆软枕里,哼哼出声,“这枕头真舒服......你说,搞得这么豪华,花了多少银子?”
“光这屋子里的东西,五百两。”木锦喝口茶,神色淡淡。
“哼,我就知道。”江云闷闷出声,“有钱就是好,有钱能使鬼推磨。”
余欢不同意地瞥她一眼,“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贪财,以后可还得了?”说着一巴掌拍在江云身上。江云抖了抖,慢慢爬起来,“这屋子叫堆云。为何叫堆云?”
“随便起的,没什么意思。”木锦看着江云那没骨头的样子,弯了眉眼。
“哦?这样啊......”江云又趴回桌上,一下一下戳着吃剩下的半块点心,“堆云...堆云...楚宵...呵,还真叫我想着了。”江云眼睛一眯,“我献词一首,若是好,可有赏钱?”
余欢皱眉,“你还真是唯利是图。”
“哼哼,怎么滴,老子我喜欢。”江云一哼,“词要是好,赏钱五十两!怎么样?”江云蹭到木锦身边,一脸谄媚,就差叫嚣“你买不了吃亏,你买不了上当”!
“行。”木锦点点头,等着下文。
江云乐得看不见眼睛,心里暗念,老祖宗们,千万别怪我拿你们的诗词赚钱啊。咱就诗词背的多,被老师盯了这么多年,终于有点用处了!想着一下蹦起来,整整衣裙,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放在身前,还真有几分书生样子。
“堆枕乌云堕翠翘。午梦惊回,满眼春娇。嬛嬛一袅楚宫腰。那更春来,玉减香消。”看到余欢木锦投来震惊的眼神,江云眼神儿一瞟,继续道,“柳下朱门傍小桥。几度红窗,误认鸣镳。断肠风月可怜宵。忍使恹恹,两处无聊。”
语毕,清脆的声音仿佛依旧回荡,不绝于耳。
“你......”余欢一双清冽的眸子中泛着些许迷惘。江云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是了,一个佛缘未尽,却身处红尘的出家人,听到这闺怨,怕也是难以理解这春光易逝,红颜易老的惆怅吧。不过那又如何?江云跳到窗边,两手推开木格子框,寒风夹杂着雪花冲进来,一时间堆云里温度骤降,就算烧着火盆也让几人抖了抖。
“你这是做什么,着凉了就不好了。”余欢微微蹙眉,抬手想要将那窗户关上,却被江云抬手拦了下来。
“你说,如果我从这儿跳下去,会怎样?”空荡荡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余欢挑眉,“你若想快些超度,大可不必选在这里,木锦公子善后还需费时费神。”
“哈哈哈哈哈,说的不错。若是我跳下去,估计摔不死也是个半残。”江云小嘴一噘,“可绿豆跳下去就能变成红豆,是不是很不公平?”
“喝茶也能喝醉,胡言乱语。”余欢冷眼转头看向木锦,后者一脸担忧,却不知该说什么一般,嘴张开又合上,最终还是紧闭起来。江云见二人都不出声,摆摆手,“没意思,真没意思。跟你们说些个听不懂的,是我的错,我在这儿给二位公子赔罪了。只是我词也做了,你看这银子......”
木锦望见江云一双闪着金光的眸子,笑着摇头,叫人将银子端了上来,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两。江云再不多说,将装银子的木匣揽在怀中,一本满足,不料余欢一手抽出匣子,拿出十两揣进怀中,“这是买玉梳的钱,不劳你费心,我就先拿出来了。”江云恨恨地望一眼余欢,继续瘫在软榻上装死。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激烈的辩论声,江云被吵得烦了,正要关窗,却被那人吸引住了。只见那人身躯肥圆,一脸色相,下巴上的肉堆了三四层,将其五官都挤成缝儿。这一身白肉看上一眼都能腻一天,可偏偏身边的小侍丫鬟都好看到不行,啧啧,真是暴殄天物。江云向右一看,好家伙,一堆侍卫围着个长相清秀的男子,那男子声音虽纤弱,但却有种让人不可小觑的气势,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抢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要以为你还能嚣张多久,总会有人收拾你的!我呸!”这男人......长得清心寡欲的,脾气倒是挺惹火。江云心里嘿嘿两声,随即转身,“我下去看看,你们想跟着就跟着,不想就在这儿吹冷风。”
余欢扶额,这小丫头又要闹什么幺蛾子!正要起身跟上,却听江云说,“走之前先把衣服换了,顺便给我找件男装,咱们扮成主仆。”江云一笑,“当然是你主我仆。”看着江云嘴角挂着的坏笑,余欢有些后悔今天跟她出来了。前面刚凑过热闹,现在又想英雄救美。
“我若是主,你还能凑什么热闹?”余欢无奈地叹口气,却听江云银铃般的声音低了下去,“哦?谁说的?我若是主,那才没了玩儿头。不过如此一来,还需木锦公子帮个小忙。”
木锦放下茶杯,“什么忙。”
“请你扮作我家少爷的生意伙伴,等我招手出来即可。这之后嘛......”江云忍不住嘴角的笑意,“顺便帮我家少爷找件像样的衣服,就没见过出来谈生意还披着袈裟的。”木锦听了也是一笑,随即差人去办。
不多时衣服送来了,一共两套。白玉扳指,藏蓝锦服,绣纹里埋着金线,直晃人眼,配黄玉腰带,琉璃挂牌,一双云靴镶着黑玛瑙,真真一个富家少爷。再看另一套,水蓝色绸衣,白色腰带,一双布鞋看似简单,却绣着青莲暗纹,好个清秀小厮。余欢江云二人将衣服换好,真真一对贵气逼人的主仆!木锦看了满意的点点头,拿过黑貂绒大袄给余欢披上,又将白狐毛披风给江云穿好,这才领着二人下了楼。
下面人声鼎沸,围的人越来越多,有看热闹的,有打抱不平的,也有劝男子从了的,人间百态,闹剧一场,皆在其中。余欢一出场便引来一阵哗然。众人皆不知这天神一般的富家少爷是从何处而来,再看身后跟着的水灵灵的小厮,更让人心中一荡。不光众人,那胖子心中也是一荡,一双鼠眼瞪得溜圆,世间竟有如此美好的人!而且还是男人!这还能忍?努力控制住因起了色心而不断颤动的肥硕身躯,哼哼出声,“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啊?”余欢看一眼江云,江云点点头,余欢这才道,“这位公子可是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为何要将他拿下?”
那胖子抖着半车西瓜大的肚子晃过来,“他自然是得罪了我。不过若是公子想要帮他脱罪,那也可......只要,只要你从了我,我就放了他!你看如何呀?”周围全是倒抽冷气之声,这样一位神抵一般的人儿,竟然要配这头肥猪?天理难容啊!不过再激烈的心理活动也只能呆在心里,这些人是不敢站出来为余欢说话的。要问为什么?这胖子可是梁都御守长之子,人称梁都小霸王!确实如那男子所说,这胖子抢人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人不知这胖子只好男色,专门收集各色美男?家中但凡生有漂亮男孩子的,都藏得严严实实的,就怕被这魔头掠了去。
余欢眉眼一挑,“青天白日做这等掠人之事,就不怕被抓么?”
那胖子听了哈哈大笑,一脸得意,“公子不是本地人吧?这梁都谁人不知我堂堂梁都小霸王!我倒要看看谁敢抓我。”
余欢一顿,“竟然是这样!霜儿,世上竟还有这等事,真是......”说着,看向身后的江云。江云打着颤走到余欢面前,整个人猛地扑在余欢怀中,“少爷,真是太可怕了,霜儿好怕!咱们快回去吧......”江云缓缓回过头,泛着水气的一双眸子有意无意地投向那胖子的方向。
“嗯?”那胖子看见江云眼前猛地一亮,这少年身材纤弱,长相娇美,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勾人心神,那纤细的腰肢,浑圆的小屁股,配上那如雪一般白皙的皮肤......那胖子浑身一滞,感觉一股热流直冲下腹,恨不得立刻将那少年按在床上将其上下其手一番。
“我看你也是个富家少爷,就不为难你了。只是,你走可以,你那霜儿必须给我留下!”胖子冷哼一声,看着余欢左右为难的样子,心下快意。今天晚上有的玩儿了......嘿嘿嘿。
江云一听,紧紧抱住余欢,大哭起来,“少爷,少爷,我不要跟着他......求求少爷别将我送给别人!......”一边冲楚宵阁中招招手,木锦会意,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是谁在我楚宵阁的门口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