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拿了瑶姬的坠子,江云就日夜不休地想如何寻找那个叫言衡的。但此事绝不能操之过急,等瑶姬忘了这档子事儿,再打他个措手不及,出其不意,那才是最好的。于是江云也就先将这事置之高阁,忙活起别的。
话说这也快到冬月了,家家户户也都开始准备过年用的家伙事儿。除了置办年货,各种各样过年才有的新鲜玩意儿也是层出不穷,只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从何下手。不过对江云来说,从何下“口”才是考验人生的大问题!作为一个吃货的日常,当然离不开吃遍天下无敌手。于是江云暗下决心,在放眼全国之前,先放眼全梁都,立志吃遍各色美食!你看那糖葫芦,冻糕,小混沌,八鲜包,紫薯芋圆,红豆油糕......江云吸一吸口水,啊呀,还等什么快吃起来啊!飞快的换了身女子衣装,拿好银子,知呼了瑞瑶,江云这才放心大胆地上街去,准备好好感受下过年的美好氛围。
街边的店铺一溜儿挂上了红灯笼,满眼的祈福节在风中飞舞。不光小吃,卖菜、卖鱼、卖肉的也都精神抖擞,迎接前来囤货的各色买家。江云没走几步,就被一家卖汤圆的小摊吸引了。一共不过三五张小桌,竟坐得满满登登,看来不是一般的好吃!江云立刻凑过去,看着锅里热气腾腾,溜圆白胖的小团子,心里盘算着到底买几个好。排队的人不少,江云也就耐着性子等。左等右等,终于快轮到江云了,眼前这人却死活都不动活,只是定定地望着锅里的汤圆,既不说话也不掏钱......江云心里那个急啊,可人家老板都没急,她也没办法,只能这样干耗着。嘛,谁让她是最后一个呢,自认倒霉。
“小兄弟,你也看了半天了,想要几个?”这老板性子不是一般的好,即不气也不急,见他依旧不开口就继续说,“这一碗五个,十文。”
那人听了点点头,依旧不说话。老板愣了一下,以为他要一碗,便盛了一碗递给他。他接过碗,却不掏钱,依旧站在那儿。老板有些尴尬地笑笑,“小兄弟,你带钱了吗?咱家小本生意,不赊账......您看?”
这人是不是傻?江云瘪着嘴,实在受不了这人,便伸手取了二十文递给老板,“我要两碗,一碗算他的。”相比那个愣愣的男人,这个灵动俏丽的姑娘让老板眼前一亮,立刻麻溜儿的再盛一碗,让伙计赶紧收拾出两人的地方,将人带过去。
那男人就这样跟着江云一起坐下。江云迫不及待地拿起汤勺舀起一个,放进嘴里一咬,香甜的黑芝麻馅儿就流了满口。“好吃,真好吃......烫..烫烫烫...诶哟我的舌头......”江云吃得起劲儿,丝毫没注意到眼前的男人正在看着她。等她都快吃完了,那人还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得喷香。
“你......怎么不吃?”江云这才察觉到这男人的异样。“喂喂,人家白给的都不吃,我看你是真傻。”
那男人看着江云,抿着的嘴角突然浮出一抹笑。江云一愣,这才发现这男人虽说呆呆傻傻,但眉眼温柔。一看之下还真有点好看。想到这儿,江云脸一红,说不出是为什么。想来,南馆中的那群奇珍异兽模样一个赛一个,她虽觉得惊艳,却从未感到这般心悸。不妙不妙,江云皱起眉,这人虽然眉眼温柔,但分明透着痴傻,八成是个傻的。再打量,衣着寒酸不说,大冷天的竟穿着单衣,肯定是受人冷待。
看着男人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江云心中划过一丝酸涩,抬手将冒着热气的汤碗向前推了推,“都说是请你吃的了,快吃吧...”
那人不动,还是痴痴地笑。江云拿起勺子塞进他手里,“吃!快吃!”这下男人好似听懂了一般,盛起一个吃起来。江云看他小口小口地咬着那汤圆,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大男人,怎么吃相这么斯文.....江云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起来。她这一笑,那男人顿时停住不敢吃了,一脸局促地望着碗里的汤圆。江云拍拍桌子,“你继续吃,停什么!”男人一顿,拿起勺子赶紧吃起来,不敢停,一个接一个的吃,直到全部吃完,连勺子带碗端起来喝个干净,这才乖顺地低着头,盯着桌子看,仿佛要盯出个窟窿。
江云笑着看他下巴抵着胸膛,“你叫什么?”
那男人低着头,不作声。
“你家在哪儿啊?”
男人抬起头,迷茫的看着她。
“你冷不冷?”
男人这下有反应了,却是摇了摇头。
江云一下乐了,这人看来真是个痴儿,都冻成这样了竟然还说不冷。那男人看江云乐,自己也裂开嘴乐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特别高兴的事。江云打量着男人单薄褪色的衣衫,倏得站起来,拉起男人,“你跟我走。”
男人被拽得一愣,接着低眉顺眼地跟着江云走了,也不问去哪儿。他一个痴儿,哪能问呢,只是跟着走罢了。
江云一边晃悠一边瞄着路边的成衣店,看到一家不错的,便将男人拖进去,量了尺寸,选了布匹花色,交了二两银子,让老板两个时辰内赶制出来。那老板刚想说两个时辰太紧了,江云便又掏出一两,“这是加急费,三两银子卖这么件衣裳,不亏吧?料子也不是顶好的,若不是急着要,定不会出三两。”老板点头哈腰接过过银子,心想我这儿有好的料子你也没要啊,却也不多言,赶紧办事去了。要说为什么?看这小姑娘的打扮便知不是一般的闺阁小姐,光是头上那两支玉钗,就能抵上他店铺几个月的收入。再加上腰间的琉璃挂牌,身上的袄裙锦缎,一看便是上上品。老板心里也犯嘀咕,这样的大佛怎会来他这等小庙做衣服......
江云等了一会儿便不耐烦了,坐在那儿抓耳挠腮,倒是男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处一动不动。江云闲的无聊,站起来在店里四处走动起来,一会儿看看墙上挂着的布匹,一会儿摸摸摆在外面的衣料,一会儿又不顾人家地阻拦跑到偏室看人家做衣服,真是玩的不亦乐乎。等她一通玩儿出来,坐在门口的男人却不见了。
这下江云可急了,连忙跑出去找人,可转了几圈,哪儿有人的影子?江云立在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让她有些胸口发紧。说不出是失望,是遗憾,还是......江云又站了一会儿,想想那人眉眼温柔,乖顺地低着头,又想想那冻得发红的鼻尖,默默叹口气,转身往店里去。
就在离主街不远的一个巷子里,三两个人围着一躺在地上抱头蜷缩的男人拳打脚踢。男人瑟缩着身体,神色痛苦,却是一声不吭。那领头的站在背后,冷哼一声,“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你一个傻子,竟也想从我眼皮子底下逃走,你当我赵三阳是木头?!要不是看你平时任劳任怨,什么脏活累活都肯接,你那小侍求再多次爷爷我也不会把你带出来!你可好,平时看起来不言不语的,没想到肚子里这么多花花肠子!还想跑!我告诉你,你被卖进来就休想逃出去!你们,都看见了,休想存着别的心思!都给我走!”
赵三阳一声令下,剩下的人手便将地上的男人架起来,甩给跪在一旁的五六个小倌。那些个小倌一看见了血,都往后躲,只有一个默默爬过去,颤颤巍巍将人扶起来,跟在一众人最后,往回走去。
江云坐在成衣店里怅然若失,那老板见她心情不好也不来打搅,只让伙计端出一盘点心送到人跟前,连带一壶清茶。江云拿起点心,咬了两口,最终还是站起来准备往出走。
老板见了赶紧将人拦住,“姑娘,你这衣服还没好呢,要不再等等吧?”
“不等了,”江云扯出一个笑,“人早走了,衣服您就留着吧,不想要扔了也行。”
“这怎么好意思呢。不如姑娘留下地址,衣服做好后有人给您送去。”说着,老板拿来纸笔,江云见了也不再推辞,写下南馆与姓氏,这才告辞。
回南馆的路上,江云打起精神,又去看了几家商铺,却像是失了兴致般,觉得万般无趣,最终还是决定打道回府。可就在江云闷头走路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抓上她的胳膊,将她吓了一跳。一瞬间,她以为是傻子回来了,正笑着转过头准备问他跑到哪儿去了,却发现来人并非傻子,却有点眼熟。
江云一滞,随即甩开那人的手,“你抓着我做什么!”
那人脸倏地一红,连声道,“对,对不起......可,可你果然是个女子,我没有弄错......”
这人搞什么啊?江云正想怒斥一声,却瞪大了眼睛:这人,不就是那个捡她东西得神经病吗!怪不得这么奇怪!对这种人还是躲得远点好。江云白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那人虽放了手,却步步紧逼,生怕跟丢了她。这下江云心里可毛了,这人赖上她,究竟是想干什么?!一不做二不休,不如一口气问个清楚!
江云二话不说进了茶楼,要了二楼靠窗的位置。这人果然跟了上来,见江云坐在窗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江云跟前,定定看了江云一会儿,这才坐下。江云见他一脸局促,那红着脸扭捏的样子,让别人看见还以她要饿狼扑羊呢!遂清了清嗓子,开始盘问起来。
“这位小兄弟,你上次捡了我那么多东西还不够,这次又找我干嘛?说!”江云声色俱厉,一双水眸瞪得溜圆。
“我,我真的没有想做坏事。可我好不容易才找着你,又怕跟丢你,才拽你的。”眼前的小美男一脸无辜,眼圈红红的,像只小白兔。
“你为什么要找我?”江云心下疑惑。
“因为你救过我呀!”小美男一脸期待地看向江云,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垂下脸,无比失落,“你果然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就算你不记得,我也会留在你身边报答你的。”
“你......”江云一时有点蒙,见他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赶紧说,“你先别急,不如给点提示?比如,我,什么时候,在哪里,救过你,之类的?”
“我不能说,因为没人会相信的。”小美男苦笑,“怎么会有人相信鱼会说话......”
“......”江云瞪大了眼睛,“你说你是鱼!?”小美男赶紧捂住嘴巴,一对眉毛委屈地皱起,眼神惊恐地望向江云,腾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完了完了,自己怎么这么笨,竟然说出来了,这人一定会讨厌他的!小美男瘪着嘴,抽噎着,脸上因为呼吸不畅泛着红晕,好不难过。倒是江云,心想若眼前这个男孩真是条鱼,那也是条笨得可爱的鱼,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那男孩儿见了,一时愣在当场,不知江云在笑些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我,我就是笑你真是太实称了!”江云拍拍胸口,喝口茶,“你怎么自己说出来了呀。”
“你,你怎么还笑我呀!”小美男急了,“我都说我是鱼了,你难道不害怕?”
“好,你倒是说说看,你是什么鱼?”江云八成不信这人,只是想戏弄下他,看他能编出些什么。
“锦鲤。”小美男说得一脸认真,一点儿不像在编故事。“你还记不记得,好几个月前你在一个雨夜潜进一个老宅子里?”
“你怎么知道?!”江云瞬间紧张起来。
见到江云一脸防备,小美男扯扯嘴角,“你人好,心地善良,见到池子外面躺着的鱼,都给扔回来了。”说到这儿,小美男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微笑起来。
“你是说......我扔回去的,是你?”江云这下也半信半疑了。除了相信他是鱼,好像没有别的解释......
“其中一条是我。”小美男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幸好你把我扔回来,不然我就死定了。”
江云看看小美男,又想到此后不久雷雨交加的夜晚......“呐,我说,你是不是渡劫成功了才变成人的?”
小美男一愣,“不是变成人,是变得像人。”说罢戳戳自己,“只有了皮囊,而已。”
“那就是说你本质上还是条鱼啊,长时间离开水可以吗?”江云狐疑的看着他。
“没关系,只要喝水就行。”小美男一脸认真地回答起江云的所有疑问。
“人家不是说,渡劫的时候需要有人帮着挡灾才行吗?谁帮你挡的灾?”
“你呀。”小美男歪着头看过去,“你把我扔回去的那晚我就能化成人形了。我进屋的时候你睡得可香了呢,根本没醒......然后我就在屋里坐了一宿直到早上才走的。”
原来是你......江云一脸黑线。她就说怎么感觉有人进来过呢,敢情是条鱼。
“咳咳。我姑且相信,你是条鱼吧。”江云眯眯眼,“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要亲眼看见你变成锦鲤才能完全相信你。”
小美男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好吧。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嫌弃我啊......人看鱼,总是丑的。”
江云笑笑,摇摇头,“你有名字吗?”总不能真叫他小美男吧。
“没有。还请主人为我取一个。”小美男笑着蹭到江云身边,紧贴着她,眼睛泛着光亮。
“你即是一条锦鲤,便离不开那润泽之地,江河湖海均为泽,便取名为‘泽’。润泽之地需要云雨浇灌,遵姓为‘云’。你以后就叫云泽吧。”江云笑笑,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人家取名字呢,还是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
“云泽,云泽,我喜欢这个名字!”云泽一双眸子闪了又闪,继而有些扭捏地小声问,“请问主人如何称呼?”
“我姓江,单名一个云字。”
“江云...江云...主人的名字是我的姓,真是太好了......”云泽高兴地挽上江云的手臂,嘴里不断念叨着。
两人就这样回了南馆,不外乎又是一阵喧闹。瑞瑶不可置信地看着挽着江云的男孩儿,皱眉扶额,“你又捡了什么回来?”
“如你所见,一个小美男。”江云戳戳云泽的脑袋,还真是有点费劲,毕竟要垫着脚......明明是鱼变的,怎么能变这么高.....真让人生气。
“我看见了。我是问你为何要捡他回来。”瑞瑶叹口气,拿过暖手炉递过来,手心里的热度使江云一暖,撇撇嘴,“放心,这人不是坏人。因为我救了他,他要报恩。”看着瑞瑶怀疑的眼神,江云摊摊手,表示自己十分真诚。
“那你想如何安置他?”
江云托着下巴想了想,“让他和小柳一处吧。对了,有成衣店的人来送衣服吗?”
“嗯,放你房间了。怎么,这南馆的绣工竟都入不了你的眼?跑到这小馆子做什么衣服。”瑞瑶将人带进内室,传唤小厮赶紧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来。
江云见了饭菜,简直跟没了命一样,直吃的嘴角到处都是。这可怪她不得,一整天只吃了一碗汤圆啊。
想到汤圆,江云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像是失了胃口。瑞瑶见了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只得问,“怎的了?突然不吃了,是不是累了?要不快去屋里歇着吧。”
“我没事。”江云一把抱住瑞瑶,“唉,要是你丢了,我可能不会怎么难过呢......”
“什么啊,真让人生气。”一只大手抚上江云的头,轻轻一揽,让脑袋抵着胸膛,“凡事不可强求。若我真的不见,你无须难过。别的事情亦是如此。”
“瑞瑶,杜邈,有你们在身边真是太好啦。”江云从瑞瑶怀中探出头,脸上开出一朵花,“晚上我们三个去看星星吧!”
“大冷天的你就不要闹了。姓杜的,扛她回去睡觉。”
“喂喂,我抗议!反对!杜邈放我下来......”
“抗议无效。”
须臾,瑞瑶微微一笑,拾起掉在地上的红绳,眼神变得柔软。
那三根红绳绞在一起,看起来竟比那泣泪红烛,还要美艳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