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将军睁开眼睛,浑身上下是撕裂般的疼痛,他努力的挺起身子,骇然的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满是密密麻麻的绷带,如同包裹在茧里的蚕。
“这是哪?”叶将军环顾四周,看环境,应该是个破旧的民房。旋即一脸的恍然大悟,这里是通州啊,旋即苦涩的一笑,自己一行人来到通州,如今除了自己竟无一人存活,真不知道该说是自己幸运还是将士们倒霉。
叶将军一惊,突然开始声嘶力竭的呼喊:“平之!平之!”剧烈的动作扯破了他的伤口,鲜血汩汩的涌出直接湿透了他的绷带,可他丝毫不顾,依旧呼唤着叶少爷。
“叶少爷在隔壁的房间里,您就不要再喊了。”冰冷的声音响起,青居坐在墙角里,满脸的疲惫与无奈。
“他的伤口怎么样。”
“不乐观,叶晴的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肺叶,只能说是无性命之忧,只怕以后,会落下病症。”
“想不到,我竟收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叶将军苦涩的一笑。
两人都是沉默。
片刻之后青居缓缓开口:“师父这几年,在朝中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叶将军抚着自己的伤口缓缓的躺下,声音中满是苦涩,“我还能怎么样,不懂得人情往来,不懂得阿谀奉承,只怕我若是没有那赫赫战功,只怕朝中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吧。”
“你自己看到的?”
叶将军一愣,旋即摇了摇头:“平之说的,可是现在想想,似乎不无道理。”
青居沉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半晌之后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师父,反吧”
“你说什么?”叶将军一愣。
“我说,反吧,反了这个朝廷,反了这片天下。”青居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叶将军的耳中。
“可笑,”叶将军不屑的冷哼一声,“我......”
“我叶家世代忠良,为安南身死无憾,叶家的忠名岂能毁于我手,休要多言,否则莫要怪我不讲情面。”大都督冷笑着打断了叶将军没出口的话,“师父,三年了,你就不能换一套新鲜点的说辞吗。”
叶将军脸色一僵,旋即又是柔和下来:“三年了,原来你还记得。”
“怎么敢不记得,”青居讥诮的大笑,声音中满是怨恨与不甘,“只因我一句‘反吧’,你便狠心将我逐出叶家,只因我一句‘反吧’你便与我断绝师徒情分,当年对我是如此,现在对于叶少爷也是如此,为了你的忠名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家小对于你来说只是拖累而已,你心里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南吧?或者说,是你那对于虚名的欲望?”
“不肯反吗?”青居站起身,咄咄相逼,“你刚刚平定南蛮,在你兵力最为虚弱的时候皇帝削减了你的编制,你回到安南,便将你在各个关口城门的兵力尽数抽掉,没来得及调养兵力便命你带兵进入天下太平的通州平乱,刚入通州便遭人暗杀,叶家军全军覆没,事到如今,你还觉得安南的皇帝不想杀你?”
叶将军嘴唇翕动,青居直接将他未出口的话语打断:“别拿那套君要臣死不死不忠的说辞来敷衍我,”他指向一旁的房间,“你知道是谁教给叶公子这么多心数算计吗?是我,你知道是谁告诉叶公子这么多军机要事吗?还是我,就连叶公子出现在通州,也是我有意为之,”他看着叶将军因为惊讶而睁得大大的眼睛,“我想,对于你这种沽名钓誉之辈,妻儿老小,或许能让你拼死一搏吧。”
“够了!”叶将军怒不可遏的打断了青居,可是青居依然喋喋不休:“难道不是吗?当年我也是七岁,助你平定西狄,叶长生,你当初不就是看中了我的价值吗?我要你反,你不肯,说我包藏祸心,与我断绝师徒情谊,可是现在怎么样,你忠心无二,却依旧像是个无助的蝼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把你的家小一个个的捏死,你的愚忠愚节,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叶将军冷笑:“安南对我恩同再造,就是为安南身死我也无憾,如今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叶家该不该反,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来指指点点!”
“外人,”青居怒极反笑,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你不用管我是不是外人,你只要记住,他日你我再见,叶家定是鸡犬不留!”
“从没指望你留过,”叶将军冷笑,“当年的你就是杀伐果断,想必这么多年的历练,比起当初,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不然,你怎么能让那两人退下?嗯?大都督?”
“呵,大都督,”青居冷笑,“若不是为了叶家,我怎会甘心做这狗屁都督。”
“那还请你回京卸职,叶家就算万劫不复,也用不着你的帮助。”叶将军伸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哼,君要臣死,不死不忠是吧,”大都督讥诮的一笑,“既然如此,还请叶将军保重。”
“师父他,真是个老顽固,”叶少爷面前,大都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旋即将整件事情粗略的告知叶少爷。
“那也是没办法,”叶少爷狠狠地咳了两声,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令得大都督眉头一皱,“他的心里,毕竟只有安南。”
大都督默然,旋即缓缓开口:“这种话你还是别说的好,外人说闲话也就算了,你是他的儿子,这么做.....”叶晴笑着摆了摆手,打断了大都督,“不要拿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来约束我,旋即眼神一黯,“你真以为我不想与他父子和解,你当我真的不羡慕人家的父慈子孝,可是你看他,何曾将我放在心里,我说反,他不信,我说皇上杀心已起,他也不信,他信的,只有他的皇,只有他的国家。在他的心里我是乱党,在我的心里他是愚忠,父子猜疑如此,真是令人心寒啊。”
大都督沉吟:“或许我不该将你带到这片浑水中来,让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承受这些,还是太残忍了些,如果不是我,你和师父,至少还可以享受片刻的安宁。”
“那也是临终前的平静吧,”叶少爷的声音格外淡然,“再怎么残忍,也比不过当年我娘倒下的那个晚上。我已痛失生母,怎能再忍受丧父之痛。”他硬撑着站起来,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如果非要有一个人万劫不复,那就让我来好了。就像你当初对我说的,忠名有你,祸名我当。”
“或许,当叶家倒下的那一刻,那个固执的老头,才能明白吧。”
“叶晴他,怎么样了。”叶少爷有意无意的问道。
“他怎么样我怎么知道,”大都督耸了耸肩膀,“可是不会好过是一定的,他偷换了药绝生给他的毒药,只怕以药绝生的性子,不会让他好过才是。不过,他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吧。”
叶少爷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什么苦衷不能跟我说呢,他比我还小,只怕这些事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残忍吧。”旋即又对着大都督问道,“你可知道,药绝生他们的来历吗?”
大都督摇了摇头:“不知道,只是能确定的是,今天若不是那汉子来帮助我,只怕我未必是药绝生的对手。”
“汉子?”叶少爷一愣,难道又有其他势力插手?
“哦,就是.....”大都督把那男子的长相粗略的描述了一下。
“哦,”叶少爷长出了一口气,“是我的人,我叫他清明。”
“很有本事,”大都督夸赞了一句,“在哪找到的?”
“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这是很久了,只记得他出现在我家的时候浑身是血,还带着一个受了重伤的女人,我就把他们收留下来了。”
大都督眉头一皱:“你也太过好心了些,来历不明的人都敢收留,忘了我是怎么教你的?”
“哪有那么多坏人,”叶少爷无奈的一笑,“如果说真的有什么坏人,只怕第一个就是你吧,要不是你,我现在还是个饱读诗书温良恭俭的好少年呢,哪会成为整个安南国的反面教材。”旋即又叹了口气,“不过要不是你,只怕我今天就要痛失生父了吧。”
“只怕不只要成为反面教材,还要成为遭人唾骂的反贼。”大都督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回响。
“那又怎么样,”叶少爷摩挲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什么,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对了,那个清明,你可知道他从哪来的?”大都督岔开了话题问道。
“不知道,只听说,是什么破军星?你听说过吗?”
“破军星,”大都督在嘴边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然后点了点头,“我会留心的。”
“你也太疑心了些。”叶少爷对于大都督不信任自己的人感到颇为的不满。
“没办法,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
阴冷的监狱中,叶晴被死死地绑在铜柱上,如同待宰的羔羊,浑身上下都是各种刑具留下的伤痕,伤痕累累的身体如同被风暴摧残过的土地,外翻的皮肉令人不忍直视。
“你说,多可惜,”红头发的老者走到叶晴面前,抓住他的头发让他直视自己,声音中满是爱怜和惋惜,“师叔都把药给你了,你只要听话的把它洒在叶少爷父子身上不就好了,可你就是不肯,”老者抓起一旁的烙铁,贴在叶晴的身上,瞬间整个牢房都是皮肉焦糊的味道,“你说,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不就好了吗?”他找出叶晴怀中剩下的僵魂散,“傻孩子,他们受苦,总好的过自己受苦不是?”
叶晴不回答,他也无力回答,在回到京城之后,老者便是将自己扔进了这恐怖的监狱,在自己的身上施加了无数的酷刑,在眼睛中灌入辣椒水,硬生生的拔掉自己的指甲,百般折磨,生不如死,每一次的昏厥都会在剧痛中惊醒,这炼狱之下,就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
“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老者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听话的孩子,可是不会令人喜欢的啊。”他贴近叶晴的耳边,声音中满是蛊惑,“为了这么个不相干的人,值吗?”
叶晴抬起头,遍布血污的脸上闪动着疯狂的嘲讽:“他曾在黄沙大漠之中代我去死,这份情谊,没所谓值不值,就算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愿。”
红发老者一愣,歪着脑袋仿佛在思考什么一般,旋即缓缓的点了点头:“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叶晴咧嘴一笑,终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精力,直接昏了过去。
“师兄,这个小鬼越来越难控制了,”昏暗的角落里,药绝生拿着一面造型怪异的小鼓走了出来,“要不要加大离魂香的剂量?”
“没必要在一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我们这么多的精力,”红发老者摇了摇头,“不过,叶家的那个小混蛋,倒是让我很担心啊。”
“那个纨绔?”药绝生一愣,“不是大都督在暗中帮他吗?”
“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大都督啊,”红发老者道,“能让他看中的,这世上又有几人呢?既然能被大都督看重,想必是不容小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