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君卿的统兵、驭人之术大多都是从西夏前王,他爷爷那里学到的。十多年武功断筋削骨苦练,所以接触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开始并不怎么懂。
至于现在……
现在……似乎也不怎么懂……
“星安啊,西边的多尔达拉似乎又不怎么太平,这可怎么办啊,愁煞我也……”
“孙儿愿往!”
“星安啊,北部山里的那片匪贼,越来越厉害了,王军已经抵挡不住了,咱们爷孙俩快收拾东西准备迁都吧……”
“爷爷别慌,孙儿这就灭了他们去!”心里嘀咕:这老头,也就二十多万的人,至于么?
“星安啊,王国多事之秋,这些个逆贼,好像并不把你放在眼里啊,咱们杀光他们吧……”
“好!”
“只是谁去呢……”
“我去!”
“嗯。”
“星安啊,爷爷不行了,不能再教你了,以后,以后要用点心才是啊……”
花君卿边嗯边点头,眼泪吧嗒吧嗒掉在鞋上,“妈的,死老头,你起来啊!快起来!我们还要杀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脖颈上紫色珠子冰凉冰凉,安抚他暴躁的血,温柔一片,“星安,别捣乱……你再捣乱!你看线头,怎么越长大越让人讨厌啦……”
花君卿一溜烟跑到了沉心跟前,沉心经年坐在一个帽子下面,团团阴影,那帽子,于西夏的前朝,叫做‘炎阳笠’,本是墨竹而成,长期擦拭、饮漫着鲜血,逐渐变成了通体红闪,“师傅,爷爷要不行了……”
那帽子良久抬了起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大门透出的光落在苍白的脸上,泛出了金色,静寂的大殿,有轻轻的声音:咱家不信。
所以花君卿就是花君卿。
花无敌向‘听不进’去耐心诉说着:“殊不闻,一而二,二而三,乃至盘数,王者,立于中帐之内,大军之中,其下百万,所信者,当为大将军一人,大将军信者,当为族扶,其下率护,其下居卫、役众、左束、领怠、戍卫……将军令行则行,进退有止,王亦不能免,王可免之,三军将何?军法空如虚设可也?临阵而势,鼓舞军心,此王之所位!”
听不进去:“还军法,你想军法怎么处理我?”
花无敌黑冷着脸,半天攒出一句话:“后宫佳丽,有愿者,放归其家。”
“老子有后宫么?后宫有佳丽么?脱线。”听不进去摆摆手,让他滚的远远的。
耿耿的战士忠心听命于将军是再正常不过的,在王国森严的军队体系里,哪怕是西夏的王,越过了统军的将领,直接调动军队,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在以往的西夏,造反很容易,只要哪个统兵的花家族人想反了,哪怕是王,也是拦不住的。可是到了花君卿这里,好像不一样起来。
听闻彭棠严欲颠覆西夏神圣国土,还是正值危急之时,花君卿在月下咆哮着自己的怒火。
“彭棠严?好样的,几百万来着?孤王不怕你!哼哼,老子等他们都睡着了,就骑着追梦一个人灭了你,老子不连累任何人,老子厉害着呢,哼哼,百万,啊啊啊,可是人真得好像很多很多啊,妈的,没想到原来我是这么死的……来人啊,快点来人!给我上酒上肉,我要吃最后的晚餐……我要去见星雨……呜呜……”
花君卿大口的喝着酒啃着肉,一边回想着自己所学的武功,一边预演着……偷偷杀了彭棠严,恩,然后杀了领军的将领,几百万突然没了头头,土崩瓦解……哈哈大笑,暗呼自己太笨,直接暗杀了容氏兄弟不就完了,可是每个画面好像自己都是被乱箭射死,或者长千上万的骑兵追到自己精疲力尽,被长矛戳死,不对,是追上追梦,追梦好像都老了,这次恐怕再也真跑不了了,只是星雨……顿时觉得那些肉索然无味。
“星安,你真是越长大越讨厌啦……”
啊,是挺讨厌的,我又不是花君卿。
悄悄出了营地三里有余,花君卿对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大声呐喊,像是对着整个王国:
“花家的儿郎们!勇猛杀敌!照顾好自己!老子这就去灭了彭棠严!你们安心!”
“驾!”
“清风几许,冬夏雷声滚荡,流星划过了我梦乡呵,家乡呀,起了火光,西夏的儿郎啊,我们这就去我们来的方向……”他甚至唱起了歌来,只是一个人。
一个人的心里有星雨。
那么一群人呢?
一群人的心里有他们的王。
安——卓——拉——
马蹄滚滚,像是滔天的巨云。
“兄弟,我要去杀敌了,南军镇守叛变了,我恩人要一个人去,天将亮可能就出发了,我也要去,你照顾好自己。”
“小五,我要逃跑了,我家大哥要去办一件大事,你知道我最喜欢看热闹,记得,冲锋的时候尽量跑慢点。”
“有个白痴要去逞英雄,据说天亮就会跑没影,你去不去?”
“当然去,他都跑了,那以后还不被虐待死……”
花君卿回头,回头里是黑压压的人群,他点了点,三万余人,有当官的,有小兵,脸上表情不动,“脱线。”
“驾!”
“驾!驾!”
如雷的巨浪,乌云滚动,闪电是刺目的红。
赤卫,那人潮人海中的天涯海角。
那一夜,他们的热血像是印泥,在六国乃至一方世界的湛蓝天空中轻轻印下了花明王君卿的名字。
因此,当黎明时分,彭棠严的大军不知道为何原因被杀的溃败的时候,全军大获全胜之下,欣喜莫名,可是花君卿不见了,一两万逃兵惊慌失措,四处满目的尸体,抓个活人都没有。没了主心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分些人沿路打探,一边在那些死人堆里来回翻找。
最后,不禁得出一个让他们有些害怕的结论:怕是主上被叛军俘获,有可能,有可能已经被处死了……
惊恐莫名只好赶紧传书于国都。
遗孤大臣花落雨接到密书的时候,以手捶案,血流不止:要我怎么办,要我怎么办,花无敌啊花无敌,你就不长脑子么?!王国的罪人啊!
他也来不及多想远在前线的大将军是否是居心叵测,一身冷汗早就出来了,事已至此,再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也怕求助于他人,似乎每个人立即都变得让人不相信起来,只好抖落起精神,冒死进了沉心殿。
“公公,大王可能遇到不测了……”
炎阳笠没有丝毫的波动。
花落雨心惊胆跳之下甚至恍惚觉得坐着一动不动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地上的影子似乎动了一下,花落雨连忙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详详尽尽得叙述了一遍。
“公公……”
良久,那人像是没有坐着,一直都是站着一样,只是突然想走了,便径直向门外走了去。
“咱家不信。”
一千炎阳笠从国都东门出发,直扑光广平川,人见皆退避三舍。
花君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彭棠严既激动万分又忧心忡忡,往事浮现在脑海中。
“孩子,过来,别怕……”
于是他走过去,那美丽不可方物的女子从身边小男孩的脖子上摘下一枚珠子,珠子流动着紫色悦人心目的光芒,就置身在那种光芒中,像是从未有的温暖。
“这个叫做黄棠花木,以后放在身上,那些伤寒呀,难受呀,再也不会犯了,好好带着。”
父亲又是激动,又是一副使不得的样子让他赶紧跪下谢过门主。
淡淡的眉头,回头暖暖一笑,脸如玉瓷一般,冲他眨了下眼,牵着身边小孩儿的手,头也没回,只剩下飘动的裙裾,像云一样划过天际:“星安,我们走吧。”
他忍住不解,后来忍不住问道:“爹,门主是谁?”
“星雨。”
“那是什么门?”
“星雨。”
他又想再问,父亲厉声的样子瞬间狰狞:“记住,我彭家从古到今,只效忠一个人,这个人叫做星雨!即使安卓拉,也不行!”
再后来……
面容枯槁的先卜,十位先卜中的最长者,一副欲言又止十分为难的样子,在彭棠严身边端着手三两步来回走着,彭棠严皱着眉扭头问到:“大族长,他为什么还没醒?”
老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两人离了床,在帐子外边说起话来。
“将军,不要着急,再过些时候,他自然会醒来,只是……”
“什么?”
“这种咒阵,从未有在施放的中间停下过,本是一等一的夺人魂魄之阵,取亲缘魂魄……哎,打个比方说吧,我们两个认识,相隔很远,说话听不见,我对你招招手,你自会过来,一样,只不过现在一个活人换成了死人,招引着他去另外一个地方。在这个阵中,他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真实的,只不过我们看不见,其中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自古推测,陷入其中,生命力、生命气息都在流失,将军啊,你说已经流失的东西,还能拿回来么……”
“你是说……”彭棠严暗叫不妙。
“哎,纵使醒来,纵使保留了一条命,恐怕也活不长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