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挂满了“宽窄、长短不一”而“质地、规格不同”的机构名称招牌的单位大门口,就在正对大门口的办公楼里面,作为鉴定机构负责人的任凯,正独自坐在办公桌前,心烦气躁地用座机接听着电话。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我们不接受个人单方面委托的鉴定……单位可以,必须见公章……个人性质的,双方一块儿来签合同……你可以单方面委托律师事务所……对,对……哎,又不对了啊!不对,不对……律师事务所、法院都可以了,但他们不可能让你直接找我们吧……啊,什么?怎么又成了司法局了!……什么叫特事特办啊?那你让司法局开个介绍信吧……对啊!对啊!……司法鉴定要的就是这个程序,程序不合法,做出来的结果,就是白花钱……好的!……周一到周五都上班……好的,不管是不是外地的,你要说好了,周六周日,我派人等着你!……好的,再见!”
随着最后那句话“再见”说出口,任凯伸手“啪”的一声,拿话筒的手指迅速地点了一下座机的挂断按键。他皱着眉头,长吐了一口粗气,顺手拉开胸前的抽屉,拿出硬盒中华烟,抽出一直点上。关抽屉时,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从里面拿出来一本薄薄的《历代绘画大成》,并把书本摊在桌面上。
任凯左手拿烟,右手翻书,低头琢磨着古人绘画构图和落款位置的个性特征。
“当…当…当”有人敲门的声音。
“请…进…”听到敲门动静,任凯本能地回应了一声,同时迅速地把桌上书本放回抽屉了。他随即站起来,起身过去开门。
办公室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鉴定所对外窗口的接待员,小赵。
随着房门被推开,小赵的声音也到了:“主任,是不是又打到你这来了……嘿嘿……我一开始让他找你的啊,他非要找所长才行……一定是所长,给他你的电话了。我昨天就给他解释了一下午,今天又打电话,还说是司法局让他们直接来就行,要不就找所长……”
任凯站在门旁水池边上,正把尚在冒烟的烟头,用水龙头浇灭了,并顺手扔到洗手瓷盆下面的废纸篓里。听到小赵进门后一大段仔细的解释,任凯没好气地说:“他爱找谁找谁,谁同意接的,谁负责呗,但必须见到文字的东西。哎!抽屉里有烟,你自己拿吧。”
说起来所里的这位小赵,其实和研究院内绝大部分正式职工一样,完全是靠个人社会关系,通过分配或调动进来的。小赵学校毕业来到研究院,最先划拨到分析中心,再被安排到司法鉴定所里。他虽说有大学本科文凭,但专业与鉴定业务不对口。虽说接触鉴定业务也有三年多了,但由于专业年限达不到标准,一直还没有资格成为司法鉴定人。小赵只能一边干鉴定咨询接待,一边积累工作资格年限。
小赵是独生子,三十岁冒头,三天两头换女朋友,一直没有固定对象。小赵父亲,在公安系统公干,具体是一个副局级领导。据说小赵家里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婚房。据说婚房都不是一套两套了。若论吃喝玩乐,小赵在社会上,也是小有名气。自从他进了科研单位,并落脚在这样一个小小鉴定所里,确实有些大材小用。平日里,小赵对各级领导,都表现出一副散漫轻狂的姿态,唯独对任凯,一直规规矩矩,不敢恣意放肆。
小赵事前一定是打听过了,知道任凯哥俩,不单单是“坐地户”,而且在这附近都挺出名。尤其任凯身边一伙同学,各行各业,说“出类拔萃”,应该不过分;再加上,任凯干司法鉴定多年,不仅是市区内,即便在省内各市区县,所谓“三教九流”中,单是见面称兄道弟的,确实随处可见。
有一次小赵和任凯一起到外地接案子,就一顿午饭功夫,竟然过来两拨敬酒的。当他们听说任凯下午必须赶回城里,还有人专门在高速路口等着,送了十多箱土特产。当地联系案子的一个人,那天一见面时,便提出来如何“分成”问题。当下午见过当地人对待任凯的架势后,直到结案,他也没有再要求“回扣”问题。
论工作能力,小赵凭借他父亲社会关系,确实给鉴定所带来了一些业务。但他自己根本没把心思用在单位工作上,基本是来活就干,一有空闲便四处乱转悠。为了他不爱呆在办公室里,任凯把最新电脑和增速网线,都放在接待室里。小赵刚上班不久,任凯便主动挑明,不强求他每天按时上下班,若单位有事,必须及时赶得回来;若一旦考虑到不能来上班了,一定要自己找好替班的,或提前和科室副主任或主任打招呼。
论工资收入,小赵应该是“入不敷出”。他一直开着一辆二手帕萨特,在服装打扮上,一点也不显山露水;在抽烟方面,虽不十分讲究,但兜里一般装着两种烟。单说在鉴定所里,小赵若是有了特别好的香烟,不管是否已经开包的,都会送给任凯。平日里,只要去任凯办公室,他一般不会带烟,只是蹭烟抽。
进门来的小赵,听任凯说让他自己去拿烟。他便走过去,伸手打开了任凯办公桌中间的抽屉。当他第一眼便看到盖在烟上的书本时,便直接拿出来,随便翻看了一下,又随手合上,便放回抽屉里。这时,小赵拿出来烟盒和打火机,只管自己点上了一支,并回身对任凯说道::“主任,你还喜欢画画吗?我一个叔叔有自己的画室,他的画,现在市面上忒值钱了,我给你求一幅吧?”
对任凯而言,一向最不会说出口,而且也是最不爱听的,恰恰就是这一个“求”字。听着小赵言语,任凯移步他的办公桌对面,一边双手交替着拉开遮阳的窗帘,一边打开推拉窗户,这才说道:“我鼓捣那个干嘛!儿子现在学美术,我看看古人是怎么画的,没事时,给他讲讲……”
接着任凯的话题,小赵顺口道:“我那天在路上碰见嫂子和儿子啦。嫂子还那么年轻,儿子可长高了啊,是不是瘦了?”
任凯眼睛一直瞧着窗外楼下几辆停放的轿车,听到小赵的话,转过头来回应道:“还瘦了?!都小百十斤了,死沉死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