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智良和方小若在书房里谈事的时候，唐健来到了徐家。管家福伯显然不想外人打扰，表示徐先生没有回来。可唐健看到了院子里徐智良的汽车。福伯只好说，可能是我一直在忙，没注意到。要不这样，唐爷您在客厅里坐一下，我上楼去看看。
唐健看到徐智良去接的夫人竟然是齐小姑方小若，惊诧不已，自然要赶过来看看究竟。福伯的话一说，唐健便跨进门来。福伯叫出宋妈给唐健倒茶，自己上楼。唐健坐在客厅里，看着福伯上楼的背影，又看了看楼上。楼上什么动静都没有，确实像是没人一般。
唐健心里有些疑惑了，是徐智良真的没回来，还是这两口子一回家，就躲到楼上亲热去了？楼上响起敲门声，接着传来福伯浓重的武汉地方口音，徐先生，唐爷来了，在楼下。然后是徐智良的声音，好，我一会儿下去，你让唐爷等一下。
唐健心中大为后悔，没有跟上去听一听，无法判断这声音来自卧室还是书房。怎么感觉徐智良的声音是从书房传出来的？难道说，他们连多走几步，进入卧室都等不及？有这么迫不及待吗？
徐智良没料到唐健会上门，这实在太突然了。福伯下楼后，徐智良想了想，对方小若说，走，我们去卧室，你得换件衣服下去见他。方小若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说，这样不行吗？徐智良说，你换套睡衣下去。
睡衣？方小若显然不明白。
徐智良已经走向书房门口，打开门，根本顾不着回答方小若，直接向外走。方小若只好跟出来。徐智良进入起居室，方小若从后面越过徐智良，进入卧室，见徐智良跟着，便说，你在这里，我怎么换衣服？
徐智良说，没时间了，还有几个关键问题，我要跟你说。
方小若说，我已经记住了。徐智良显得很吃惊，记住了？
记住了？方小若打开行李箱，一边找衣服一边说，你可以考我。
徐智良根本不相信，试探地问，第二页，第九行。
方小若几乎没有细想，脱口而出，我五天前到九江，看望救我的张顺国夫妇，昨天晚上上船来汉口。方小若拿出衣服，放在床上，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徐智良，说，你转过身去。徐智良转过身，背对着外面，问，第三页，第二十一行。
方小若犹豫了一下，开始脱衣服，同时说，刚开始，我写过很多信，打听家里的情况，也报平安，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结婚以后，怕有些事在信上说不清楚，就没有再写。
徐智良十分惊奇，说，你记忆力惊人。
方小若告诉徐智良，三年前跳江自杀，被救起后昏迷三天，后来就有了一个特殊本事，过目不忘。徐智良因此想到，家里之所以选择她，肯定是综合考虑了各方面的因素，记忆力是其中之一。
徐智良划着火柴，把那几页纸点燃，放在烟灰缸中。方小若已经穿好睡衣，走到徐智良身边，问，你是不是怀疑唐健？徐智良说，干我们这种工作，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哪怕任何细节，都要考虑好，不能出一点差错。方小若于是问了一句，那我呢？你也不相信？
对于这个问题，徐智良不好回答，略犹豫之后说，我不知道你的到来，到底是会帮我，还是会害我。方小若恼怒，握紧拳，举起来，挥了几下，似乎要打向徐智良。
徐智良拿起水杯，将水倒在烟灰缸里，说，我们走吧。两人一起出门，走向楼梯口。徐智良衣冠整齐，方小若穿着居家衣服，很随意。下楼时，她挽着徐智良的手。
唐健端起茶杯正准备喝茶，听到有脚步声，抬起头，故作目瞪口呆。
徐智良主动先开口，说，三少，来之前怎么不打个电话。
唐健夸张地站起来，盯着方小若。唐健说，这……这是……
方小若往徐智良身边靠了靠，调皮地冲唐健一笑，说，小健子，这什么？不认识了？
两人已经走下楼梯，来到客厅。唐健几步跨过去，一把将徐智良拉过来。小声地说，这不是姑妹妹么？怎么在你家？你接的弟妹呢？
在这类事情面前，女人天生比男人会应变。方小若说，小健子，几年不见，你的口吃毛病还没好哇。你这个医学专家，怎么治不好自己的病？
唐健天生有口吃毛病，不能急，越急越厉害。所以，他说话从来都是很慢，他说一句话的时间，别人可以说十句话。方小若故意挑出这件事，是想他别太关注自己的意外出现。
徐智良制止了方小若，说，别乱开玩笑。又对对唐健说，我接的人，就是她。
唐健故作惊讶，看看方小若，又看看徐智良，再看看方子若。
方小若还是开玩笑，说，小健子，我是不是老了很多，你不认识了？
唐健装着恍然大悟，说，真是姑妹妹？姑妹妹，你不是神仙，会变戏法吧。大少知道这件事吗？
徐智良知道这是一道关，从现在开始，要过关了。他说，事情有点复杂，暂时还没告诉他。唐健扶了扶眼镜，说，这事，你看这事。以后，我是叫你姑妹妹，还是叫弟妹？这称呼，不是乱了吗？
方小若立即说，以前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
唐健不干，说，可是，四少是我的四弟。叫你姑妹妹，却叫四少四弟，这不是乱套了吗？
方小若也知道这是一关，她不想按照那张纸上的安排进行，而是坚持自己的搞法，以调皮玩笑的态度应付。她说，你这个小健子，口吃没治好，脑子却治出毛病来了。从今天起，叫智良，你要改口了。
唐健也就和她玩笑。不过，他说话慢，又口吃，给人的感觉是非常认真。他问，改口？怎么改？方小若说，不仅你要改口，翰坤也要改口，叫姑丈。唐健夸张地大叫，姑丈？一下子窜了一辈？不是把四少叫老了？方小若指着唐健说，该掌嘴，没大没小。那神态，还真像个长辈。
徐智良发现，方小若以自己的方式应对这些局面，效果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便也不干涉他们，只是适时地对唐健说，站着干什么？坐吧。
唐健回到座位上坐下。徐智良在沙发的另一面坐下来，方小若挨着他坐下，伸出手，轻轻挽着他的手臂，很亲热的样子。宋妈用托盘端出茶，先端出的是紫砂杯，后又端出一个瓷杯，分别放在徐智良和方小若面前。
徐智良看了一眼瓷杯，问宋妈，怎么回事？我不是给夫人准备了紫砂杯吗？宋妈连忙道歉说忘了，要去换。方小若说，算了，我也不渴。这样的细节功夫，徐智良自然要做足，对宋妈说，今天就算了。下次不能忘了。宋妈答就一声，退去。
唐健之所以从码头赶到这里来，就因为心中有很多疑问，徐智良虽然有那个回答，实际上，并没有将他的疑问解除，他还要加紧时间问，便叫了一句，弟妹……他说话到底是慢了，口音还没落，方小若立即予以纠正，说，姑妹妹！唐健连忙说，哦，对对对，姑妹妹。听说上海这两天连续暴雨，你从上海过来，一路上，还算顺利吧！
徐智良意识到唐健这是做套子让方小若钻。这个话，他又不好代为回答，便伸出手，按在方小若的手上，轻轻抚摸了几下。方小若会意，看了徐智良一眼，然后回答唐健，我在九江有点事儿，几天前离开上海的。
通常情况下，话到这里，也就够了。可唐健不甘心，又追了一句，哦，你在九江有熟人？方小若早有准备，回答也就自然，她说，不是熟人，是恩人。唐健显出一副极其八卦而又好奇的神态，问，恩人？弟妹这个词用得好特别。
徐智良不想现在就将什么都说清，所以打断了这个话头，说，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是不是晚上的地点定了？你打个电话来说一声就行了。还亲自跑一趟。
唐健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他先扶了扶眼镜，然后说，我好奇，想提前见到弟妹嘛。
他已经两次提到弟妹了，前面一次，徐智良先开了口，方小若没抢到话语权。这次，她不干了，立即制止，说，又乱叫。再乱叫，我揍你。唐健也是以前和她开玩笑惯了的，说，好好好，是姑妹妹。方小若说，这还差不多。你这个小健子，好奇心一点都没改变啊。现在满足了吗？
唐健说，这几年，翰彪和翰坤到处托人找你。又问徐智良，四少，你知道弟……姑妹妹的情况，怎么不告诉翰坤？
方小若抓起坐垫，一下子扔过去。说，又乱叫。再乱叫，我把你轰出去。唐健抓住坐垫，告饶说，哦哦，是姑丈。
徐智良进行了一番解释。他说，刚到汉口的时候，确实想说明这件事，后来又知道龟田老师也在汉口，如果要解释，似乎有点太长的感觉。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结果发现，事情一拖下来，就不好再开口了。
提到龟田雄次郎，唐健就想挑事，说，弟……姑妹妹，你是不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在汉口。
方小若已经猜到，这家伙就是来搞事的，故意说，谁？汪主席在，我也不怕。
唐健既然提了这个头，自然要把话挑明，说，不是汪主席，不过，是汪主席的部下，金老二。方小若早就明白他的落脚点在这里，仍然装着很好奇地问，二少？他也在汉口？他在汉口做什么？
徐智良再一次出面解释，说，他和我们不同，有军人情结，所以还在军界，湖北省保安司令部特务处当处长。徐智良自然看出来了，唐健显得很反常，有点像审犯人一样，画蛇添了一只大大的脚。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得给方小若留些消化的时间，便问，今晚定在什么地方？哪些人？
唐健也知道不能问得更多，便说，定了定了，早就定了，璇宫饭店，离大少近。同时又不甘心，再添了一只脚，说，原定的是四男三女，不过……
徐智良问，不过什么？
唐健不甘心，又将话题绕了回去。他故意看了看方小若，说，金二是不是就算了？
方小若同龟田雄次郎以及金海波的过去，都已经向组织说明，徐智良看过相关材料，对此一清二楚。不过，他灵机一动，觉得有些事，装一装马虎，未必就是坏事。他说，为什么算了？要出席，当然是我们四兄弟。
唐健连忙掩饰，说，我的意思是皇军最近不是在长沙打仗吗？听说打得很激烈，我想他会不会有时间。徐智良说，我不管，我们汉口四杰一个都不能少。少了谁，我找你算账。
唐健自然知道，自己不请自到，得掌握火候。他感觉差不多了，便站起来，说，那好，我现在就去璇宫饭店，把这件事告诉大少，他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徐智良跟着站起来。方小若始终挽着徐智良，他站起时，方小若自然跟着也站起来了。徐智良说，先不要告诉翰坤了。他知道这件事，肯定马上跑来看小若。小若坐了一晚上的船，要休息一下。
唐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方小若所穿的睡衣，还特意在她的胸前溜了一圈，边说边向外走，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好久没见了，自然要……要……要……啊，要点时间。
送走唐健，方小若和徐智良一起上楼梯。方小若问，唐健怎么说是四男三女？还有一个女的是谁？徐智良看一眼方小若，说，翰坤的女人。方小若很惊讶，说，翰坤？他的两个老婆和孩子，不是都送到香港去了吗？什么时候回的？徐智良说，不是那两个，是另一个。
方小若更惊讶了，另一个？什么意思？翰坤又娶了一房姨太太？
徐智良不想过多地谈论这些事，只是简单地说，一个女大学生，没有办手续。
方小若挽着徐智良一起进入起居室，徐智良转身将门关上，方小若却拉着他问，翰坤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智良说，以后有时间，慢慢跟你说。方小若大致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说，唉，我们齐家男人，就是这方面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