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智良说，能复杂到哪里去？我回湖北省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听到很多事，据说，高官之中，私运毒品和武器弹药的都有很多，与这些相比，运一点药品，算得了什么？这恐怕只是一个由头，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董卿如说，我听说何主席非常生气，把电话都砸了。
徐智良说，遇到谁都会生气，这明明是给省政府脸色嘛。
董卿如显得语重心长，说，智良老弟啊，湖北省不平静啊。
徐智良不想接招，说，是吗？我刚回来，还不是太了解。
董卿如说，有些事啊，真的不好说。我看你这个人非常谨慎，还是谨慎好哇。这种时候，行差踏错，就是给自己惹麻烦。
徐智良说，请董老放心，我会严格遵守程序的。
董卿如认为，徐智良在暗示自己，对于当今一些不讲程序的搞法，他是持反对态度的。这至少说明，徐智良比较正气，当然，也可以认为他比较文人气，比较迂腐。或者从另一个角度理解，徐智良发出的是一种信号，向董卿如示好。
正思考这些的时候，电话再一次响起，是杨魁山的副官打来的。方副官问，董老，杨司令问您有没有时间一起吃午饭。对于别人，董卿如或许会想一想，但对于杨魁山，董卿如绝对有时间，或者说，他的所有时间，都是为杨魁山准备的。
有有有。董卿如说，在哪里？
方副官说，杨司令在家。
放下电话，董卿如立即往杨家赶。杨家非常特殊，杨魁山有八个老婆，现在又和第九个女人打得火热。他在汉阳有一套庄园，又在汉口有一套官邸，偌大的一幢房子，其实只住了他一个人，夫人们要经过安排，才能住进这里。受邀到这里做客的，只有特别身份的人，更不要说受邀来吃饭了。
午饭很简单，只有杨魁山和董卿如两个人吃，四个菜，喝了点酒，很适量。饭后，他们来到楼顶的天台花园，杨魁山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烟斗，身子轻轻摇动。旁边是茶几，几名勤务兵替他们摆好茶具，沏上茶。董卿如虽然是杨魁山的老师，却不敢像杨魁山一样坐着，他只是挺直了身子，坐在他的对面。
杨魁山说，何丕石这个老东西，在汪兆铭面前告了叶鹏一状，叶鹏找我兴师问罪了。
董卿如没有说话，知道他会继续说下去。
杨魁山说，我推了，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反正这半年多来，我也没有真正管过事。就让他们咬去。
董卿如想了想，还是将参事室到省政府请愿的事说了出来，也将何丕石摔电话的事说了出来。
杨魁山问，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董卿如说，这件事，要两面看。毕竟，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行动，可以说是一次火力侦察，效果还是基本可以的。当然，有些问题，但不是主要的。既然是火力侦察，就要适可而止，不能把预备战争打成了总决战。
杨魁山说，这个提法好，有战略思维。那依老师的意思，应该怎么办？现在就放了齐翰坤？
董卿如说，不能放。既然何丕石已经告到了南京，叶鹏一定会调查这件事。我们这里一放，就把目光引到你身上了。我们还没有开战呢，目标就暴露了，接下来就没法玩了。
杨魁山看了一眼董卿如，问，老师有更好的办法？
董卿如深思熟虑，说，把齐翰坤送给日本人。
杨魁山稍稍思考，说，送给日本人，何丕石或者叶鹏，都会以为是日本人要求特务处干的，这是一个好主意。问题是，齐翰坤是湖北省政府的高参，又是汉口总商会会长，日本人应该是信任他，才会让他担任这样的职务。何况，特高课对芦杆军也不感兴趣啊。
董卿如说，按正常手续送，日本人肯定不要。但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只要日本人接手了，他们也不可能再推给我们。
杨魁山想知道董卿如具体用什么办法。董卿如说，这种细节方面的事，自然不需要杨司令考虑。杨司令请放心，这件事，我已经交给金海波，他会处理好的。
接下来一个无法避开的话题，就是一拉二送三打。这个策略，是董卿如向杨魁山建议的，杨魁山完全接受，并且希望董卿如尽快拿出一个具体方案。
每天，董卿如就是在冥思苦想这个方案。起初，他很希望抓齐翰坤能够成为一个突破口。如果因为齐翰坤一案，何丕石与叶鹏斗起来，何丕石一定会搞得叶鹏极其难受，恨不得立即离开武汉。而叶鹏又不会让何丕石过得舒坦，一定会大加反击，再加上杨魁山在背后暗中打何帮叶，那么，二送三打的大幕，就拉开了。剩下一个张仁重，自然要容易得多。可这件事才刚刚开了个头，他立即发现，这个突破口没有选准，自己这边才有点动作，各方力量便开始强烈反弹。
见杨魁山问起，董卿如直言相告，现在，最关键是选好突破口。我原想以齐翰坤以及奎宁事件为突破口，看来，这个突破口有点问题，得另外再找别的突破口。
杨魁山并没有纠结这个话题，抽了两口烟，又转向另一个话题。他说，我这里，做事的人多，真正能够像老师一样拿主意的人少。这方面，老师要留心一下，若是有能人，要尽可能为我所用。
董卿如心中暗自一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对自己的作为不满，想另外找人？仅这一句话，让董卿如好多天睡不着觉。一方面想，杨魁山是干大事的人，他的身边，应该有各种类型的人才，尤其需要各种高参，需要一个参谋团队。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杨魁山身边的高参多了，会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杨魁山在这时候提出这个问题，是不是对自己迟迟拿不出一个完整的计划，产生了不满？
他似乎闻到了一点危险的味道。
3
董卿如叫金海波想办法把齐翰坤送给特高课，金海波想，这件事一定不能走正常程序，甚至不能让青木圭二知道。青木圭二一旦知道，肯定拒绝，事情就僵了。只有一条路可走，利用酒井猛。
肯定不能直接将齐翰坤交给酒井猛，那样做，只能引起酒井猛的怀疑。只有一种办法，让酒井猛主动来抢。
世上的事，只要思路正确，具体的方法，就会变得十分容易。确定了让酒井猛主动来抢这一思路后，金海波便开始筹划细节。他把赖三叫过来，让他在门口等着，只要酒井猛到来，就想办法缠住他。又安排另一名特务守在门口，只要酒井猛到来，立即把齐翰坤带去审讯室。
酒井猛自从见过尤美美，便迷上了她，脑子里全都是尤美美的影子。他向青木圭二汇报齐翰坤一案的相关情况后，青木圭二给了他四个字方针：隔岸观火。虽然他完全不明白隔岸观火是什么意思，至少搞明白了一点，他去特务处的看押所走动，青木圭二并不反对。
下午，酒井猛在特高课处理了一些事务，开上摩托车，带上翻译官，直奔保安司令部。这次，他连司机都没带，亲自当起了驾驶员。酒井猛一进门，赖三便发现了，他立即迎上去，恭敬地说，酒井太君好。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赖三挡在了前面，酒井猛不好直接闯过去，只得将摩托车停了。不待他开口，赖三说话了，酒井太君，酒井太君。这里太热，请，去楼上喝口茶。酒井猛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不得不转向翻译，问，他说什么？
翻译官翻译。酒井猛说，不，我要去见齐翰坤。
赖三不等翻译，又说，酒井太君，我们去接待室吧，那里有风扇，还有西瓜。如果太君需要，我派人去买鸡翅，给太君咪西咪西？
酒井猛一句都不懂，看着翻译官。翻译官翻译。西瓜和鸡翅，对酒井猛太有诱惑力了，他有些动摇。可仅仅只是一瞬间，想到马上可以见到美人，所有的美食，都失去了意义。他挥了挥手，叫赖三让开。
赖三装糊涂，站在前面，挡住摩托车，就是不让。
酒井猛恼怒了，大叫，让开，不然，我从你身上开过去。
赖三故意问，酒井太君，你说什么？
翻译说，酒井太君命令你让开。
赖三说，酒井太君命令我？好好好，我服从命令。又对酒井猛说，太君，我们刚买回来的沙瓤西瓜，非常非常好……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酒井猛已经让摩托车冲过来，好在他的反应还算快，迅速向旁边一闪，摩托车就从他的身边擦过。赖三顾不得惊魂，转身去追。他两条腿哪里跑得过摩托车？等跑到看押所门口时，酒井猛和翻译官早已经下车。
看押所虽然在司令部内，但建在一角，四面有高墙，也有铁丝网，一扇大铁门，有专人看守。酒井猛下车，走向铁门。平常，铁门后一定会站着守卫，可今天特别，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酒井猛让翻译官摇动铁门，大声喊叫，过了好几分钟，才有一个看守过来，喝道，叫什么叫什么？再看到一身日本军服的酒井猛，立即敬礼，哟，对不起，不知道是太君来了。
酒井猛命令道，把门打开。
看守不懂，睁大一双眼睛望着酒井猛。翻译官翻译之后，他说，哎哟，太君，我没有钥匙。翻译之后，酒井猛命令他去拿。他磨蹭了一会儿，然后离开，就再不见人影。赖三一直在不远处观察，见酒井猛大怒，掏出枪，准备对着锁射击时，才突然赶过来。
太君太君，等一等。赖三说。
酒井猛用枪指着赖三，命令道，把锁打开。赖三于是大叫，过了片刻，才有两名看守过来，其中一名手里拿着钥匙，将门打开。酒井猛异常恼怒，扑过去，抓住先离去的那名看守，一顿猛打。赖三连忙上前拉着酒井猛，反复劝说。酒井猛发泄了不满后，转头向里面走去，赖三等立即跟上。
酒井猛来到尤美美的监舍前。尤美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酒井猛说，金海波的良心大大的坏了。尤美美一惊，翻身而起，看着外面。翻译官翻译说，酒井太君说了，金海波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赖三一连串地点头，说，是是是。哦，不是。
酒井猛命令将门打开，翻译官翻译，赖三命令看守打开了门，酒井猛跨进去，赖三等也要跟着跨入。酒井猛停下来，转过身，指着赖三说，你们的，出去。
赖三犹豫片刻，退了出去。
酒井猛走向尤美美，在她面前停下来。说，美美小姐，让你受苦了。
尤美美看了酒井猛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
酒井猛又说，不过，请美美小姐放心，我给金处长打过招呼，要他照顾好你。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赖三等站在门口，也不理酒井猛和尤美美谈话，只是小声地问看守，都安排好了？看守说，已经安排了。
他们所说的安排，当然是指齐翰坤。此刻，齐翰坤坐在刑讯室里，他的对面，坐着金海波，后面站着几名特务。金海波说，我的好大哥啊，你就别固执了。这件案子，日本人盯得很紧，那个酒井猛，一次又一次往这里跑，到底安的什么心，你知道吗？这件案子，只要还在我的手里，一切好说。正好明天是礼拜天，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龟田老师那里下棋。你如果再不说，日本人失去了耐性，把案子接过去的话，我就控制不了了。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酒井猛吃着鸡翅进入，翻译官等跟着，赖三讨好地笑着进入。金海波立即站起，说，酒井太君，辛苦了辛苦了。又对手下说，快搬几把椅子来。
手下搬了几把椅子，摆在后面。酒井猛走过去，在正中坐下，旁若无人地吃鸡翅。翻译官站在他的后面。酒井猛挥了挥手，说，你继续。我听一听。
金海波向赖三招了招手，说，你来审，我陪酒井太君说说话。金海波走向酒井猛，挨着他坐下来。
赖三走向金海波刚才坐的位置，坐下，猛一拍桌子，喝道，齐翰坤，你给我老实点。齐翰坤说，老子信了你的邪，少来这套。金海波不给翻译机会，在酒井猛耳边翻译。
赖三说，齐主任，你看，酒井太君也来了，你如果不说，他这一关肯定过不去，我们这一关，也过不去啊。齐翰坤问，你想要我说什么？赖三说，那些奎宁啊。
金海波正对酒井猛翻译，听赖三提起奎宁，猛地愣住。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很快，他镇定下来，将奎宁翻译成药品。
酒井猛嘴里嚼着鸡翅，语句有些含混，问，药品？什么药品？翻译官立即凑上前，说，奎宁。酒井猛突然站起来，狠狠地看了一眼金海波。金海波连忙解释说，是这样，汉口商会的那个人，带了些违禁药品。这一点，我昨天已经向你介绍过。
酒井猛不理金海波，转身就走。日本士兵和翻译跟着离去。
金海波满脸堆笑，在后面跟着，说，酒井太君慢走。
酒井猛出门，金海波转过脸，顿时一脸的愤怒，他扑向赖三，先抽了他一巴掌，又一脚踹过去，说，你这个猪。
赖三捂着脸，露出无辜的表情，说，处……处座，我……我又做错啦？
酒井猛愚钝，却自以为绝顶聪明，做事还很讲套路，一丝不苟。离开保安司令部后，他立即返回特高课，一头钻进档案室。在那里，他查阅了许多与奎宁有关的档案，包括特高课所掌握的奎宁在汉口交易的登记情况。这类文件实在太多，以至于酒井猛连晚饭都没有吃，用带进档案馆的鸡翅对付了一餐，很晚才离开。
次日一早，酒井猛便去青木圭二的办公室，想将自己查到的情况向青木圭二汇报。可人已经到了青木圭二的办公室门口，又改变了主意，转身想离开。恰好青木圭二抬头看到了他，主动问，酒井君，什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