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迷信,但生孩是大事,迷信不迷信的也得图个吉利积点德吧!更何况这小家伙是这么漂亮,惨死手下,我也于心不忍啊!我踌躇了半天,最终把手电筒递给了我媳妇:“给,照着点儿,我把它放啦!王八蛋玩意儿,也算是它命大。”我腾出来双手,刚往前迈步,狐狸又龇牙,目光瞬间变成了狰狞,喉咙里还不时呜呜呜地响着。我猛一跺脚,警告它道:“我是在放你,别不知道好歹,你敢咬我,一脚就把你踹死。”我脚上的大头鞋又沉又硬。
妻子急忙帮腔,在我后边说道:“可不能咬啊!人家是好心,你不识抬举,我也不保你啦!”妻子的喊声有点儿发颤,也许是太冷,她是在发抖吧?狐狸这动物绝对聪明。妻子这么一说,它目光真就变了,又恢复了温柔和可怜。尤其是三年前残疾了的耳朵,痉挛的速度简直就像闪电。我猛一伸手不由得又愣了,电筒光下,我清楚地看到,红狐狸果然有几只特丰满的乳房,红红的乳头小灯笼一样。随着它哆嗦乳房也在颤抖,毫无疑问,它是奶着崽子。我惊愕了,我情不自禁扭回头张望,四奶奶的窗户仍然还是漆黑……
我用双脚使劲踩住了铁弓子的弹簧,小心翼翼地把红狐狸的伤腿抽拽了出来。它半截小腿的皮毛都脱了,鲜血淋淋,裸露着筋骨,周围的冰雪也被血水染红,点点滴滴像一串串的桃花。妻子嘬着嘴唇吸凉气说道:“妈呀!不得把它给疼死,大冷天的,不容易好啊!唉!你瞅瞅这伤口,不容易好啊!赶紧进屋,快给它包上。”红狐狸很乖,没有挣扎,更没有反抗,老老实实任由我们摆弄。回到屋里。
灯光下面,四奶奶已经把灶坑给点燃,火星四溅,噼啪地响着,室内似乎也暖和了许多。桌子上摆着酒精、红汞、消炎药和纱布。四奶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她表情严肃一声也不响,毫无疑问,是在生我的气呢,埋怨我不该偷下了这盘夹子。
当我们小心地给狐狸包扎时,四奶奶又悄悄回到了西间,跪在蒲团上又开始了祈祷:“……劝君莫杀命,相牵扯人地狱;失误多忏悔,此时最冤家!失误多忏悔,此时最冤家,冤家宜解不宜结哟!冤家宜解不宜结哟!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四奶奶为红狐狸热了一碗米饭,兑上肉汤,我和妻子看着它吃饱,也许是寒冷,也许是疼痛,它狼吞虎咽,但眼角上始终有泪珠在闪动,吧嗒一滴,吧嗒又一滴,泪珠滴落在吞咽着的饭上。
我有点心酸也有点儿后悔,后悔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妻子有点哽咽,颤着声音说道:“唉!别难受啦,快点儿吃吧!吃饱了好回家,家里的孩子们还等着你哪!唉!多可怜人哪!不为了孩子,能冒这个风险?黑灯瞎火又死冷寒天的!”妻子边说边用指尖弹了一下眼泪。所有的母亲都是为了儿女,为了儿女她们会不考虑后果,为了儿女会不惜其生命,铤而走险。偷窃鲜鱼,显然是为了养育它的儿女……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我们俩把狐狸偷偷地放了。
所谓“偷偷”是回避着狗群。红狐狸也理解我们俩的苦心,它沿着小路吃力地一跛一跛地不敢弄出来动静。出于本能还是多少年的习惯,仍然用尾巴及时地在掩盖脚印……站在山下面我也在祈祷,祈祷它能平安顺利地回家,千万别让猎狗们发现。它能够脱险,我也能为自己减轻点儿罪过。
第二天,我把那个窟窿又扩大了一点。仓库内堆积着皮张和骨头、野猪肉块子和半麻袋飞龙,还有十几只开了膛的狍子。供销社的专车不及时来收购,害得我们再也没地方存放。妻子走来,告诉我,板障子上的窟窿是四奶奶留的,她亲眼看到四奶奶摸摸索索用扒锔子别断的木板(扒锔子是林区盖房用的大铁钉,指头粗细,两头弯尖)。“故意别断?目的是行善吗?”“替谌四爷赎罪呗!谌四爷总是杀生,他固执又不听劝说,四奶奶的心里头怎么能平衡?”妻子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四奶奶的行为太深奥了,像一口深潭,表面上平静,底部有漩涡,漩涡的动力究竟来自何方?凭我们的阅历无法测到,但是有一样我们得承认:善有善报确实是真理,这一真理,在四奶奶身上不久就体现出来。
那是在四奶奶去世后的第二个清明节,我们去坟上给四奶奶扫墓。狩猎队的墓地在小北山的前坡,阳光明媚绿树环绕,一条小溪在缓缓地流淌,周围环境非常静谧。大大小小有数十座坟头,不少坟墓中葬的是空棺,棺木主人在猎场上丧生,等家人找到,皮肉被秃鹫和乌鸦们啄光,剩下的骨头也被狼群嚼了。棺木中只能葬他几件衣服。
所以家人也就不来扫墓,荒草、烂树叶覆盖,土堆被老鼠掏了很多窟窿,马蜂窝一样。黄鼠狼可能在墓穴中下崽呢!摆上供品又烧完了香纸,刚要往回走,细心的妻子蓦然间说道:“哎!柱子!你发现了吗?其他坟头上到处都是窟窿,唯独咱们四奶奶的坟上干干净净,完好如初,连一粒耗子屎我都没有见到。”经她提醒我专注地观察,四奶奶的坟头上真的没有窟窿,这让我感到诧异。妻子又说道:“我想啊很可能是狐狸,为了报答四奶奶的恩情,时常来守候,使四奶奶的灵魂不再遭受干扰。”妻子毕竟有高中的学历,分析问题有一定的道理!也许为了印证妻子的判断和猜测,话音刚落,果然一只狐狸蓦然出现。它瘸一条后腿,左耳朵残缺不全,叫声清脆又悦耳,像一首曲子倏乎间奏响,也好像在表示欢迎我和妻子!“真的是那只红狐狸!”妻子兴奋地拍着手嚷道。
“原来是你啊!又见面啦!咱们真有缘分。”我激动,惊喜,同时也酸楚,红狐狸老了,缎子般的红毛不再那么光滑,粗糙暗淡,还有些斑驳,叫声也有点沙哑。但目光明亮,仍然像一湖清水。它爬上了坟头,像一名卫士,不声不响又开始了坚守。我和妻子呆呆地望着,不由鼻子发酸,我们一年才有一次扫墓,而红狐狸呢?为了让四奶奶的灵魂得到安宁,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一年四季昼夜在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