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安岭红狐狸是当今世界上特别稀少又极为珍贵的野生动物,它矮小、玲珑、俊俏又漂亮,奔跑时,雪地上像燃烧着一簇滚动着的火球,既赏心悦目又让人赞叹:“呀!好美,好漂亮啊!”就因为它聪明,才给人一种极神秘的感觉;就因为它漂亮,才让人喜欢又崇拜。我狩猎多年,足迹遍及北大荒三江平原的山山水水,但除了浩瀚无垠的大森林之外,红狐狸在其他地域很少能见到。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是职业猎人、专业的炮手。狩猎队是林业管理局下属的单位,省政府也挂着一块狩猎办的牌子。政府每年都下达任务和增加任务,动物多得成灾,可见狩猎是多么的重要。但七八十年代,这一行业就走上了衰退。人口猛增,伴随着农场和林业局大面积的开发,野生动物减少得惊人,有些甚至濒临灭绝,国家及时调整了政策,狩猎队解体,炮手们植树,猎人变工人,昔日的专业自然就变成了今天的业余爱好。实话说,即便是在专业狩猎很吃香的年代,狩猎队的猎户们生活得也不易,没有工资,没有保障,各家各户挣钱的渠道主要靠卖皮子,如貂皮、貉皮、黄鼬皮、水獭皮、灰鼠皮、雪兔皮、狐狸皮等等。豹子皮和虎皮非常罕见,鹿皮和狍子皮只能是自用,野猪皮太硬没有人肯要,而熊皮和狼皮是值不了多少钱的。皮张之中狐狸皮最多,除了红狐狸当然还包括草孤狸、雪狐狸、城郊孤狸、沙漠狐狸、火狐狸等等。红狐狸与火狐狸有点相似,区别是红狐狸个头儿更小,颜色也更深,尾巴细长蓬松,像一把硕大又晃动着的扫帚,奔跑时能将雪地上的脚印巧妙地掩盖。再有红狐狸的眼睛,碧蓝中闪着一种幽光,既透着智慧也折射着它的狡猾。而爪子则更美,晶莹剔透亮白得刺眼,红白相间美丽得让人咋舌。
初次看到,人人都会惊叹:“太美丽,太漂亮啦!上帝竟制造了这么美的物种呀!”以我在狩猎队生活多年的经验分析和判断,捕狐狸的季节分为春秋和冬季,春秋的毛短绒稀甚至是无绒,一般为次等;冬季的则是毛长绒厚,基本上为优质或者是特等。特等的皮子绒毛细腻、光滑、柔软,色泽鲜亮,保暖性特强。戗着茬捋倒,柔软的绒毛半天不能直立。冷丁一瞅,比水獭绒还亮,雪花落上去很快就能融化,变成水珠滚落下来。特别是三九天猎捕到的皮张,即便是等次略有点儿伤痕,市场上也能卖到很理想的价钱。在计划经济的六七十年代,因生活上的窘迫和金钱上的诱惑,狩猎队各家均心照不宣又非常默契,春秋的皮张交供销社顶任务,而冬天的狐狸皮则拿到黑市上销售。销售的渠道一般有两条,一条是俄罗斯境内,另一条是大连或青岛等港口。在俄罗斯境内,如哈巴罗夫斯克、乌苏里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和黑河市对面的布拉戈维申斯克等等。一张完好无损的红狐狸皮,通过经纪人,足能兑换到一支嘎嘎新的单猎枪,同时还包括子弹、火药、炮子、紧壳器等等。
一张红狐狸皮足能抵上几十张狼皮或数十张熊皮,且供不应求,提前预约,翘首以盼,过货匆匆。据说对方的利润也相当可观,插手者人人都赚了不少的钱。在港口的黑市,一张红狐狸皮兑换成美元足能买到一台28英寸的彩电,所以说,当城乡居民还没有普及黑白电视时,狩猎队各家都用上了彩电。
在东北亚圈内,受气候和环境的影响与干扰,红狐狸是兴安岭才有的特产,像四川熊猫、杨子江鳄鱼,绝无仅有却濒临灭绝。物以稀为贵,据外国人介绍,欧洲女郎以拥有红狐狸皮为身份象征,一般妇女仅仅是羡慕,只有贵妇人才有能力、有资格佩饰。第一次捕狐狸是我刚来狩猎队不久,没有经验也不懂得方法,听说挣钱就全力以赴什么也不顾了。猎捕红狐狸不能用猎枪,也不能用猎狗,狗牙和子弹均能伤害皮张,卖不上好价钱。再说了,山峦起伏茫茫林海,在广袤无垠的大森林里,与其他野生动物比较,红狐狸的数量也是凤毛麟角不易觅到啊!寻找踪迹非常艰难,即便是有雪也很难发现。所有的脚印都已经被其伪装和掩盖。秋天无雪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寻找红狐狸必须得不惜脚力不停地跋涉。再有是保密,像挖棒槌(即人参)一样。红狐狸的踪迹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除了夫妻,其他人都不行,否则你就会把小命儿搭上……捕狐狸的工具基本上都是夹子,夹子分为锯齿和平口。锯齿夹子较大,较紧,弓子也较厚,别说是狐狸,狼腿也能打折。平口夹子较小,弓子也松点。猎捕红狐狸,既要把它擒住还不能破坏了皮张,所以说,平口夹子是理想的工具。不过,使用夹子也得有技巧,不懂得技巧,夹子再多,往往也前功尽弃白忙活一场。下夹子的技巧有很深奥的学问,头一次猎狐狸我就不懂得技巧,结果是,没逮着狐狸反而让狐狸把自己给耍了,从此也体会到,漂亮的红狐狸是多么狡猾。
所谓打不着狐狸惹一身臊,在狩猎队这也是常有的事情。事过多年,那次的羞愧和愤怒至今仍然没忘。小兴安岭林区,到处都有废弃的炭窑,在一处沟系后堵的废炭窑旁边,我终于发现了红狐狸的踪迹,红狐狸就在炭窑内筑窝,相当隐蔽也非常危险,随时都有坍塌了的可能。再加上灌木丛茂密,猎人轻易不敢进去,天上的鹰隼也不容易接近。
无疑,这儿是它们最理想的家园。我激动无比也兴奋无比,自言自语高兴地说道:“苍天有眼啊!一秋天的工夫总算是没有白费。”况且这儿离狩猎队又不远,用不了半天就能打个来回。我大喜过望,是上苍的恩赐,赐给我一次发横财的机会,这无异于巡山拾了一架虎骨,采参挖了一棵棒槌,而且是七品啊!我心里盘算着,猎捕到了狐皮,无论如何也要换支猎枪。老毛子的猎枪,工艺、质量都算得上一流。免得谌四爷再向我撇嘴挖苦我说:“捋锄把子的糙手,摸什么枪啊!想使唤猎枪,自己想办法弄去!”确实也是,像骑兵无马,当步兵的耍大刀,没有猎枪还算是哪一门的猎人啊!毫无疑问,那一刻我仿佛已看到了猎枪,自己的猎枪,油光闪闪,子弹夹儿整齐。我哼唱着小曲憧憬着未来,得意洋洋地也是小心翼翼地,用最快的速度把三盘夹子支好,然后又用木炭、野猪粪、杂草、枯枝、树叶子等巧妙地伪装好,按谌四爷传授的技巧,逮了几只松鸦烧烤出肉香,轻轻摆放在踏盘儿的上面,专等着红狐狸路过,百分之百就能把它擒住。
天衣无缝,我非常自信,吹着口哨无比开心,悠哉游哉地离开了那座炭窑。那天晚上我吃了四大碗米饭,夜里头睡觉还在梦中笑哩。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到现场一看,目瞪口呆,全身冰凉,人顿时就傻了。太出乎意料了!怎么可能呢?三盘夹子统统被踩翻,烤熟了的松鸦不翼而飞。夹子上连一根狐狸毛都没有,东倒西歪好像是在埋怨,没有弯弯肠子,你来吞什么镰刀啊!狐狸往俺们身上还撒了一泡尿呢!我咬着牙根儿收拾完残局,前后想想,眼珠子都快要气冒了。怎么会踩翻?它发现了奥秘还是看出了破绽?我埋夹子的程序一点儿也没有错呀!我皱着眉头挖空了心思,围着现场左转了几圈,右转了几圈,但失败的原因就是没有找到。我垂头丧气像霜打了的茄子。
回到家中,还没有叙述完呢,谌四爷迎头又是一顿臭骂:“窝囊废,你有那个命吗?还不敢让我知道,想独吞了是不?就你这个熊样,红狐狸再多,也没有你的份儿!”他气势汹汹,眼珠子瞪得像鸡蛋,恨不得把我一口给吞掉。我有苦难言,有嘴难张,不告诉四爷是想给他们惊喜,也是想在他面前露一手儿出口恶气。并非想独吞,也没有那个必要,又不是外人。一口锅里头吃饭,一座房里面住着,他是爷爷,我是孙子。作为一个屯子里的近邻,来狩猎队我还是投奔了他呢!此时此刻,我心疼的是时间,林区生活就指望着秋天,可是我整整一个秋天,木耳没捡,榛子不打,松子没采,蘑菇没采,跑细了腿,磨烂了鞋,到头来还是空忙活了一场,没逮着红狐狸,反而被红狐狸给耍了,回家再遭到训斥,我心里头能好受吗?但冷静地一想,我又理解和原谅了四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