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狩猎与刀枪为伍,最终也在猎场上丧生,用四奶奶的话说:“恶人有恶报啊!一辈子造孽,早晚得让那头狗熊给嚼了!”至今我还记着,那是一个秋风得意挺凉爽的中午,我和金四爷正在参园子里忙碌,三个中年人爬上山,他们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相隔很远就喊道:“金四爷,给看着狗啊!给看着狗啊!”我们转行以后,金四爷对狗群也进行了精减,除了“黄天霸”和“老蒙古”外,其他的猎狗统统下岗。
“老蒙古”和“黄天霸”是功勋人物,不仅仅忠诚,而且还多次救过金四爷的命,金四爷常说,它俩不死就得养着。如果真死了,也得打个好棺材,为它俩厚葬。此时,听到动静的两条猎狗猛冲下去,吓得来人一个劲儿后退,拿着棍子猛抡,边抡边喊:“我的妈呀!这么厉害啊!这么历害啊!牛犊子一样,这么大的狗啊!金四爷!快来啊!快看着狗!”听见有人呼叫,我扔下工具急奔下去,对着“黄天霸”和“老蒙古”吼道:“瞎咬什么?你们俩找死啊!”喊着又在狗屁股上猛踢了一脚,“滚!瞎咋呼什么!”两条猎狗受到了训斥,极不情愿地躲了,但仍不放弃,戗着毛一声声地吼叫,“汪汪汪!汪汪汪!”见猎狗对来人不再构成威胁,我才热情又特别抱歉地说:“没事儿!没事儿!快上来吧!”
见他们手上都握着棒子,我又提醒说道:“把棒子扔了,猎狗吃软不吃硬,这你们还不懂?你越拿着棒子它们就越上,大大方方的,它还真不理你们呢!”三人犹豫着扔掉了棒子,两只猎狗也停止了吼叫,见来人客气又友好,就跑着撵苍蝇去了。猎狗一走,三位汉子才完全彻底地放松下来。“你们来找金四爷吗?”领头的大胖子看着我说道:“兄弟,你不认识我了?”不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说道:“我们是白山林场的。在狩猎队的时候,你去我们林场,在蛤蟆塘后沟,你打了七头野猪,不是我派拖拉机……”“想起来啦,想起来啦,是洪场长啊!七、八年不见,你可真发福啦!走走走!快进屋!快进屋!知道你来了,四爷他还不知道多高兴呢!”洪场长的父亲也是一个老抗联战士,和金四爷曾经是一个连队的战友,一九五三年从朝鲜战场一块儿转业到小兴安岭林区,每次见面都非常热情,去白山那儿狩猎,晚上回不来,干脆就在他们家住宿,老洪头也狩猎,但仅仅是爱好,切磋技艺,谈得非常开心。再加上那层老战友的关系,自然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果不其然,金四爷大老远就哈哈大笑:“哈哈,我以为谁呢,是洪大强子来了!进屋!进屋!你爹他还好吧?”一边与洪场长亲切地交谈,一边对金四奶奶喊道:“老婆子!快泡茶!真的是稀客!我说喜鹊一个劲儿叫呢,感情今天是洪大强子来啦!哈哈!哈哈!”金四爷笑得满脸开花,可是我发现洪场长的脸上是苦笑,笑得很勉强,而另两位客人则紧皱着眉头满脸哀怨。
白山离这儿八十里地,眼下是金秋,也是林沟最繁忙的季节,松籽要采收,庄稼要进院,此时场长登门又是三人同行,肯定有大事要求助四爷。
我琢磨着,求助四爷,肯定与猛兽有关。果然如此,刚刚落座,洪场长就面露难色地说道:“四爷,我们来是求您老帮忙的。我们……”他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刚刚坐定又端着茶水站了起来。“求我帮忙?”金四爷笑了,“哈哈,瞧你洪大强子,跟四爷还客气什么,有话直说,咱又不是外人。站着干啥,快坐,大老远来的肯定有事!”他们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洪场长把茶水喝了,舒了一口长气,才皱着眉头说:“金四爷啊,不瞒您说,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求您帮助我们除掉一只棕熊啊!这只枪漏子,把我们林场的家属,六七口子,都给毁啦!万不得已,我们才来求助金四爷您……”没等洪场长把话说完,我的两只耳朵就一阵呜响,两眼发黑,呼吸急促,全身刺骨般冰凉。
毫无疑问,这只棕熊肯定与我有关,肯定是我失手杀害它孩子的那只,那天它来复仇仅仅毁了两条猎狗,毒气不出,就把怒火和怨气转移到了居民们的身上。
洪场长他们尽管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此时此刻,我还是感到无地自容、内疚又惭愧,我对不起他们,那些妇女和孩子惨遭伤害,都是我的不慎造的孽啊!我希望金四爷能痛快地答应,我们也应该承担这份责任。
可是我没有想到,听到棕熊,金四爷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表情严肃,目光黯淡,斩钉截铁毫不客气地说道:“大侄子,不是四爷不给你面子,都是山里人,狩猎的规矩你们也都知道,我已经放下屠刀,你们都懂吧?”他一字一句很沉闷地说道,“再拿起屠刀,再重开杀戒,我金克成可就是犯了弥天大罪啊!弥天大罪啊!你们这不是要我老头子的命嘛!你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啊!”那个“啊”字音量特重,呼气的声音明显也在加大,顿时室内沉闷尴尬,只有秋风在呼呼地吹着。
我刚要问那头棕熊是母熊还是公熊,但话到嘴边我又使劲儿打住,因为我看到,金四爷的脸色铁青,目光也流露出愤怒,他是炮头,毫无疑问,他的责任和压力比我还要大。“金四爷!求求你啦!求求你啦!”两位苦瓜脸的汉子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哭泣着说:“金四爷啊!求求你啦!帮帮忙吧!您再不帮忙,俺们那疙瘩的女人和孩子全都完啦!也不知道是谁,缺德的家伙,把棕熊打伤,害得它年年祸害女人和孩子。
金四爷啊!看在多年感情的分上你就出山,帮帮我们吧!帮帮我们吧!”也许是悲伤和过度的压抑,两位苦瓜脸的汉子竟号啕大哭,无遮无挡的,简直就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一泻千里。
一时间,把我和金四爷急得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处置和安慰,同时我的内心更是感到愧疚,毫无疑问,是我亲手把他们给害了,害了女人,也害了那些孩子,我感到茫然,大脑空白,耳鸣也在加剧。听完洪场长叙述,我们大家才明白,来的男人是他们林场的职工,一位姓孙,另一位姓刘,姓刘的家属去年夏天在木耳场上被害,当时山场上还有不少人呢!木耳场都是采过伐过的林地,杂草特别深,灌木丛浓密,都忙着采摘,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头棕熊忽然扑来,疯狂的也是仇恨的,扑倒了就舔,然后又狠狠地一屁股坐下,姓刘的家属可能被吓懵了,喊了一声救命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山峦起伏,灌木丛稠密,远处的同伴根本没听见她的呼救,后来林场安排职工拉网才找到,她早已面貌全非,尸体都臭了。
从面孔裸露的骨头,以及骨盆粉碎,屎尿被挤出,大伙儿认定肇事的凶手肯定是棕熊,只有棕熊才能如此报复,也只有棕熊才有这个胆量,这只棕熊十有八九就是惊了枪的漏子,枪漏子伤人防不胜防啊!事隔不久,拾木耳的妇女又有一人失踪,初步判断还是那头棕熊,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活秩序顿时被打乱。
刘家女人和另外一个女人虽然被那只棕熊夺去了性命,但与姓孙的相比,他们两家还都算是幸运的。姓孙的一家就搭上了两口,且都是孩子,孩子的妈妈当天就疯了,不吃不喝,瞪着眼睛狂跑,攀石砬子,寻找那只棕熊,从石砬子上失足摔落下去,一家四口,眨眼就只剩下了爸爸。不少人都看到,扑过来的棕熊两只乳房硕大,光秃秃的也特别丑陋,从而确定疯狂的凶手是一只母熊。
也只有母熊才能这么疯狂,也只有母熊才能这么报复,穷凶极恶,像幽灵一样可怕,像魔鬼一样残忍,林区社会被它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当然了,受害的林场不仅仅是白山,还有周边的一些作业所及的村屯。为了除害,还一方平安,林场领导向森林警察求助,警察的回答很让人失望。
“《野生动物保护法》已经颁布了,任意猎捕就是犯法。况且棕熊是国家二级野生保护动物,想对它捕杀得按照程序一级一级上报,是否批准谁也没有把握,就是能批准,也需要等待很长一段时间。对不起,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帮忙。希望你们能理解。”经反复考虑,洪场长他们才来寻找四爷:“四爷啊,您和我父亲都是老抗联战士,看在您老和我父亲是老战友的分儿上,您就帮帮我们吧!也只有您老才有这个把握。您是炮头,您在炮手中德高望众,哪里有熊窝,您肯定能知道,不能猎杀,撵它走也行啊!”为了能把金四爷说服,洪场长急得要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