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所有光环也均黯淡无色,奖状和荣誉证书也变成了一大堆令人嘲笑的破烂废纸,我比老叔还惨,七叔如果把我扫地出门,在夹皮沟,我简直就失去了存身之地……“老八,知道了吧。蜂场嘛,已经被我买下来了!从今以后,就是咱们老夏家的私有财产喽!”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咱们俩,大舜大禹,是人所皆知的,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也毕竟是唇亡齿寒的兄弟。今天我来,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斌子更不用说,更是自家的晚辈,你俩要是继续下去呢,我当然是非常欢迎了。我嘛,毕竟也是你们的兄长和长辈,另打锣鼓重开张,过去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也就一概不咎了。
团结一致,还得继续向钱看。自家的蜂场,就更得搞得它红红火火喽!斌子也老大不小,婚事嘛,也应该办了。不行嘛,就把燕萍娶到咱们蜂场来,解决了房子,又解决了职业,两全其美嘛!是亲三分向,我不照顾,又能让人家谁来照顾呢?”“我考虑了两个方案,临来呢,又跟你七嫂研究了大半天,养蜂嘛,也毕竟还是你们一技之长;蜂场嘛,也需要你这么个懂技术的管理人才,你要同意呢,咱们哥俩也得订一份小协议。
帐上清,兄弟亲嘛!一呢,是走老路子,工资制度,老套子,上头也不再提倡了。现在提倡的是股份制,这种制度嘛,对咱们蜂场,也是比较合适的。我出资金,算大股,每年的收入,扣除了各种消耗和本金,纯盈利部分,咱们五五分成,对半劈。你们爷俩谁多点、谁少点,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就没有必要再去干涉了。
另外呢,还有一样,也是主要的:蜂蜜、蜂蜡、蜂王浆,出厂检斤计算。我只负责销售,蜂场的管理和生产。还是由你来全权负责。这叫各自为政,互不干涉,目标明确,责任到人。我说了这么多,看看你俩还有什么意见。我毕竟还有一份退休金。旱涝保收,是饿不着的。但不能再让你受了委屈,勤往家跑着点儿,金凤也不容易,家庭和睦,比什么都好!这个年头,没有钱,是寸步难行哟!”老叔听着,两片子大厚嘴唇不时地咂摸一下,目光盯着蜂群,自始至终,连个响屁也没有再放一个。那表情和神态仿佛在说:咋着都行,只要别离开蜂场,别离开蜂子,别砸了“雪花”这个牌子。
事实上,大禹与“雪花”,就像大庆与石油,哈尔滨与太阳岛,巴黎与艾菲尔铁塔,人名与商标、商标与产品,早就是爱情与婚姻般的,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分离的生命整体了。我呢,则是磨道的驴——听吆喝。但来蜂场安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燕萍不会同意,我也不能甘心情愿地给他当一辈子奴才。七叔这个人,私心特重,啥事干不出来?狼到天边吃肉,狗到天边也是吃屎!“蜂场是台轿子,大禹抬轿大舜坐嘛!”“那是坑人!蜂蜜里兑水。弟弟创出来的牌子,早晚也得砸在哥哥的手上!”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老夏家,在夹皮沟始终就是舆论界的焦点。不久,七婶疯了。披头散发,目光只滞,整天在大街上喊着:“……变质的蜂蜜,有害健康!……那是要死人的哟!……蜂蜜兑水……得死人哟……”一见七婶,我就远远逃之。不敢面对,因为七婶一见到我,就死死地抓住不放,大喊大叫:“……做孽呀!……斌子……你们……做孽呀……蜂蜜兑水……那是孽呀!……”我心情沉重,可是没有多想,更没有留意蜂蜜的质量不质量。
况且,蜂蜜出场,始终是晶莹剔透,芳香扑鼻,甜爽爽白花花的,自己搅的蜜,还能不知道吗!七婶的病,纯粹是让七叔气出来的。背后我还牢骚地说道:“七婶哪儿都好,就是心胸太窄。人家深圳珠海,大老板养二奶的,多了去啦?这算点啥事呢!”燕萍鼻子一拧:“啥?算点啥事?这么说,你他妈以后也要养二奶啦?……你们老夏家,咋都这个德行呢?”万万没有料到,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争,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就突然爆发了,预料不到……那天傍晚,我还领着几个临时工在清理坯子。老叔从市内回来,脸色铁青,眼珠子都是红红的了。老实人发起怒来,那是非常惊人的。
“我操他妈!……”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老叔不多事也不惹事,闷头干活,与世无争,是谁惹着他,发这么大的火呢?我扔下坯子,也备感气愤地问道:“老叔,你慢慢说,是谁又欺侮您了?”肯定又是那个娘们,伤风败俗,在夹皮沟,可让她把老夏家的人丢尽了,我岳父就曾嘬着牙花子说道:“你老婶,咋是哪么个人呢?”“谁?”老叔全身筛糠似的哆嗦着,声嘶力竭地继续吼道:“你七叔呗!王八蛋玩艺,我操他个血妈呀!”七叔又咋惹着他了。又是跟那个骚货?不可能呀!今非昔比,又是秘书又是二奶,比水灵灵的小黄瓜还嫩,老婶皮松脸黄,徐娘半老,王八瞅绿豆,就是感情再深,也是不能的呀!“你吃错了药吧?”听他骂我奶奶,我不满意地冲口说道:“敢情你不是我奶奶生的了?不像话,哪有你这个骂法的!”我扭过头去,气哼哼地就不想再搭理这个蠢家伙,正像七叔说的那样,一柞没有四指近,外姓人,就是他妈的差远了。
老叔却更来劲了,用命令的口气大声吼道:“斌子,发动车!”蜂场买了一台黑豹牌的农用车,道路维修了,与过去相比,上上下下可能方便多了。我是驾驶员,车子也才刚刚换成了新式的。“去哪?”我爱搭不理。“麓林山。”麓林山在鹤岗市的正南,三宝寺依山而建,气势恢宏,是江北最大的佛教所在地,香火极浓,七叔的别墅就在附近,山青水秀,风光旖旎,一年四季,游人络绎不绝。去找七叔算帐?也好?脸盆扎猛子——不知深浅,如此放肆,真要是去了,那几个保镖,不得把他揍扁了呀!也好,不孝之子,不教训教训,他也不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拿老祖宗出气,啥他妈玩意!我加足油,发动了车子。太阳落山,雾气氤氲,车子摇摇晃晃,我们爷俩目视前方,各想其事,一路谁也没再吭声……八十里地,赶到麓林山,天色就彻底地黑透了。
别墅占地一千多平方米,周围红砖砌墙,内外绿树成荫,远处望去,灯光摇曳,左山右水,水流不大,却是波光粼粼,静谧幽雅。树上鸟儿唧啁,远处还不时有经声缓缓传来,随风起伏,时断时续。别墅是典型的欧洲建筑,上下两层,圆顶圆窗,典雅气派,别具一格。站在山顶处俯瞰别墅与其他宗教建筑又是那么自然地揉和在了一起,但又有自己鲜明的独特风格,天上人间,美妙无穷。别墅我来过几回,但每次都是匆匆忙忙,蜻蜓点水,除了印象,并没享受。房前草坪花圃,房后是一处闲置的大院,若是种上蔬菜瓜果,管理得当,三家五户,也足够用了。但既是别墅,也就不缺银两,除了停车常年闲置。
前后两个铁门,前门非常艺术,玲珑豪华,百看不厌;后门是铁皮焊成,刷了黑漆,除了威严,更多的却是叫人寒冷,看一眼就想到了监狱,拘留所和重庆的渣滓洞,阴森森的,不冷也得起一身鸡皮小疙瘩……“后门。”老叔凶凶地指挥我道。更夫兼管理员认识这辆黑豹,喇叭一响,就放了进去。进到大院,没有下车,我就呆呆地愣在了车上,刺眼的灯光下面,十多个人在紧张地忙碌着,鼓风机嗡嗡响着,一口大锅开水沸腾,旁边也停着一台“东风”加长车。地下都是蜜蜂,毫无疑问,他们这是在把劣质的糖化开,一桶变三桶,正往“雪花”牌蜂蜜里面兑水呢?都是雇来的工人,七叔不在,只有一个保镖在指手画脚地嚷嚷着:“妈的,你小于干活咋回事呢?操x有精神,干活咋就蔫了呢?……快点!快点!人家都到地方了,天亮不能上船,海关再出麻烦,老板不得吃了我呀!”我手握方向盘,全身的热血都一齐涌到了脑门上,我理解了老叔。他为什么那么歇斯底里。蜂蜜的质量,他历来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十倍。这是他的荣誉,也是他的心血,如此败坏,是可忍,孰不可忍呵!老叔跳了下去,大喝一声:“住手!王八蛋玩意,谁让你们干的?”吼声如雷,豹子一样。为防万一,我手握着摇把子冲了过去。大伙一愣,停止了操作,空气也像突然凝固了一般。只剩鼓风机,还在可着嗓门喊着。显然,我们进来,他们都没注意。
“哟嗬!”保镖冲了过来,二十多岁,满脸横肉,斜愣着眼珠子,阴阳怪声,“哟嗬!哪儿来的你这么个山猫野兽,打架呀!还是一个爪子?我他妈废了你!”他咬牙切齿。“你敢!”我摇把子晃了晃。“喝!还他妈顶水上呢,又出来一个!”他脑袋一扭,冲工人喊道:“给我都上!”随着话音,匕首对准老叔就戳了过来。“老叔,快躲……”随着喊声,我手中摇把子也呼的一声抡了过去……老叔一侧身,说时迟那时快,让过刀尖,借着惯力,飞起右脚,噗的一声,那个家伙一个狗啃屎,就趴在了地上。
其中—个工人,端起了—瓢滚烫的开水,刚要泼来,猛听一声:“住手,放肆?”我扭脸一看,竟是邹法财,手拄木拐,小脸青灰,一瘸一瘸地从黑影中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