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狼崽,自然就有了本钱,就可以用狼崽引诱老狼把小军军送还,王大奎肯定有一套办法,前些天他去场部,肯定得到了高人指点。于是他亲自指挥小田和于老二:“你们把狼崽子给我挂到树上去,狼崽一叫母狼就来啦!有这些狼崽,等着瞧吧,不愁母狼不把我儿子送回!”连长王大奎非常自信,他两手卡腰,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看到于老二把装有狼崽的水果筐在树上吊稳,他竟然得意地哼哼了起来,听不清他到底哼哼了些什么,但可以肯定,他信心十足,充满了期待,儿子小军军不仅能找到,开荒的工作马上也会继续,他肯定能成为河西岸的主宰,拥有实权、呼风唤雨。老婆孩子也会跟着他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统霸一方,鸭蛋河西岸,他是真正的皇帝。
连长开心我们也轻松,一扫往日多少天的忧愁,只是周大姐,她仍然病着,有气无力一声声呻吟:“军军哪!军军哪!你在哪儿呀?你在哪儿呀!快回来吧!跟妈妈回家!跟妈妈回家!”毫无疑问,对树上的狼崽子她不感兴趣,也不会相信狼崽子能成为交换的条件。她只是渴望能找到儿子,跟儿子回家,其他的一切都不放心上,对北大荒她已经彻底地绝望,即便有座金山,她也不想再要了。
门前留了几棵粗大的桦树没有被伐倒,目的是休息时好有个阴凉处。北大荒的夏天中午也真热啊!没有风,三十多度,白桦树下面就特别凉爽。战士们在树下面甩扑克、下象棋、拉二胡、吹笛子、谈天说地抒发着感想,树下面无疑是最理想的地方。此时此刻,那棵最粗壮的树上就悬着狼崽,竹编的水果筐,也许是不饿,也许是恐惧,狼崽子在高处始终没有叫唤。
夏末初秋,北大荒的白天就特别漫长,打过了的地场子上一览无余。傍晚时分,天上的星星还没有露面,但不远的河面上雾气在向上升腾,像一块薄纱,在一点点地变厚,同时在蔓延,向着两岸覆盖,没有鸟叫,没有兽鸣,只有黄昏在缓慢中渐渐地退去。此时此刻我本能意识到,狼群肯定在不远处盯着,居高临下观察着我们,逃走了的公狼也绝对不会罢休,它当时逃走那是万般无奈,现在肯定正在恨得我们切齿呢。
起风了,远处的树叶哗啦啦地响着,天空消退掉最后的一线亮光,夜色渐浓。我们躲在暗处观察着狼崽,忽然我见到有个黑影端了只盆子,匆忙奔到那棵挂有狼崽的大树下面,放下盆子,又一声不响地急返了回去。看那人轮廓像是王连长,他端盆子到底是干啥?三排长和我相隔得最近,他也在张望,也看到了黑影,也觉着疑惑就轻声问我:“哎哎!李排长,你瞅你瞅!咱们王连长端盆子干啥呢?”
“不清楚他要干啥?可能是粥呗!引诱母狼,准备点吃的!”我也在琢磨,王连长从场部回来后这些天就反常,好像是握住了重大的机密,这场决战他肯定是赢家。
“王连长好贪啊!孤注一掷了,即便是以后建成了分场,他就能坐上一把手的交椅?再说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上面没人,干了也是白干。让老婆孩子都跟着遭罪,担惊受怕的,还不如换个地方享点清福呢!再说了,就那么自信,狼群能乖乖把孩子送回来?我看未必,军军死活还两说着呢!”三排长王振国议论着、感慨着、牢骚着也期待着。他也是部队上多少年的老兵,赶上机会,终于成了干部,家也在农村,订婚也两年了,也盼着能把这个地方建好,像王大奎,给家属也创造当工人的机会。
“算了,别想那么多啦!想多了也没用。这些天掏狼崽也不轻松,翻山越岭,腿都跑细了。”我有些困了。可是,王连长的盆子里到底装着啥呢?真的是粥吗?为什么不在天亮时摆放?难道怕见人?有什么阴谋?他是连长,又放不下架子?……想着想着上下眼皮就开始了打架,迷迷糊糊真的就睡了。但不等睡实,狼崽子就叫了:”吱吱吱!吱吱吱!开始一只后来就一群同时叫唤,比着赛一样,且越叫声越大。“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在头顶上悬着,哀叫声尖亮,我们大伙儿谁也别想睡了。
夜幕深沉,雾气浓重,所有狼崽子尖利的叫声似乎把夜幕一点点地划破。但远处始终没有听到回音,寂静得出奇,似乎是老狼都远离了这个世界。只有狼崽子在顽强地继续吱吱的叫声,听着让人心烦,好像在谴责和诅咒着父母,狠心地扔下它们不管了?
很快,一刻钟的工夫,远处就传来了老狼的回应声:“欧——欧——欧——”好像在说:“听见了,听见了!孩子,我们听见了!”仿佛是感染,从南边、东边、西边不同的方向一齐有嚎叫传来,高一声低一声,叫声有的尖锐,有的就沉闷,有的急切,有的就迟缓。远处的山谷被狼嗥声震颤,这也是我们没有听到过的。听到狼嗥,这么多的狼嗥,内心自然就紧张起来,狼群肯定要来解救崽子。王连长的谋略已经在生效。也许是担心,王振国问我:“李排长,你步枪里压着子弹吗?”我点头:“放心吧,没问题!”
老狼的嗥叫,让狼崽子的叫声倏忽间终止了。小家伙,鬼精鬼精,肯定它们在想:爸爸妈妈很快就来了,着什么急呢?有父母搭救,很快就可以回到狼窝了。狼崽不叫,老狼的嚎叫声断断续续也没了。失去噪音,恢复了宁静,我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似睡非睡难受着的光景,外面的狼崽子又开始了尖叫——真正的尖叫,与刚才的叫不是一个档次,给人的感受差距也很大。第一次尖叫像娃娃要东西没有得到而委屈的哭泣,而这一次尖叫就充满了怨恨,怨恨父母疏远了他的感情,吱吱的叫声在撕裂着夜幕,给人一种特焦躁的感觉。又像金属在碎石上划过:“吱——哇!吱——哇!吱——哇!”
狼崽子又叫,但远近的群狼却再没有回应,仅一只老狼在拼命般嗥叫:“欧,欧,欧!”声音粗短,沉闷又迫切,其它老狼则默默无语。寂静的气氛仿佛在说:谁家的孩子谁管,处理不好别连累了我们。
北大荒的昼夜温差悬殊,像大西北的戈壁滩,早穿皮袄午穿纱,午夜过后,凉爽中就有了寒冷的感觉。听狼崽子尖叫我们就猜测:很可能是冷了,高处悬着肯定没有洞穴内舒服;也可能是饿了,二排长他们掏回来以后,一小天了,狼崽子至今没见一滴米汤。这么小的崽子不能断了奶水,得不到奶水自然就会嚎啕。刚嚎啕了几声我们就听到:老狼的嗥声迅速发生了变化,由远而近,躲躲闪闪,开始还犹豫,不一会儿就破釜沉舟直冲了过来。速度之快风驰电掣,眨眼之时就奔扑到了树下,毫不顾忌地往白桦树上猛扑,一头一头,爪子抓树皮哧啦哧啦响着,像战场上的勇士,为救崽子,不惜一切地豁出去了生命,边扑边嗥:“欧!欧!欧!”
我们在帐篷内都紧张得不行,抓着武器防备着不测。要知道,漆黑的夜晚没有篝火啊!如果狼群真的潮水般涌来,胜利的一边不一定是我们。有人突然用手电光刺去,见到电光,老狼也扭头,我们看到,老狼的眼睛好凶好凶啊!像阴森的剑锋直刺了过来,身不由己地打了一个寒颤。但王连长在那边立刻就吼道:“谁啊!赶紧给我关了!”是啊!如果用手电筒光破坏了计划,拿手电者就是全连队的罪人。
恢复了宁静,老狼又开始了一轮接一轮冲扑,“欧欧”的嗥叫声在河西岸回荡。它头上的儿女们也竭力地配合,吱吱吱叫声仿佛在喊道:“加油呀!加油呀!爸爸你再加把劲呀!咱们马上就团聚了,爸爸你咋不使劲呀!”
狼崽子呼唤,下面的老狼就越发地卖力,拼命般地狂扑,狼虽有锋利的爪子,但不是豹子,生来就没有爬树的功能。可是它顽强,达不到目的是誓不罢休的。趴在铺上当时我就想到:都说老狼狡猾又聪明,可是它也有犯晕的时候。爬不上去还在那儿较劲,跟自己较劲,跟儿女较劲,这不是犯晕?纯粹是糊涂,纯粹是傻帽。但再一想,我又感到同情,悲哀和怜悯,所有动物都是有感情的,感情冲动就失去了理智,失去了理智不是就叫傻吗?别的老狼为什么理智?是他们的孩子没在这儿挂着,如果我们多掏几窝狼崽,犯傻的老狼就不是它这一只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傻子,只有病患。所谓的傻子都是太痴情,为了爱情,为了感情,为了亲情甚至是友情,往往他们才失去了理智。此刻这只老狼它不惜一切是在救孩子,为救孩子当然要拼命!我清楚地听到,老狼在喝水。“呱唧!呱唧!呱唧!”听它喝水我就有些欣慰。王连长行啊!慈悲为怀,还能这么讲究,知道老狼肯定会干渴,提前为老狼准备了一盆净水。此刻的老狼肯定会感激,感激人类,孩子丢了还有这么大的善心。即便是今天救不下孩子,老狼心里也不会埋怨,回去也得动员它们同类,务必把小军军尽快地送回。
可是我错了,我犯错的原因是老狼在咳嗽,“咳!咳!咳!”咳嗽完了继续再爬树,嗥叫的声音突然也嘶哑,好像它的喉咙塞着一块破布,“欧,欧,欧”,特别地吃力。仍然还在狂爬,边爬边咳嗽,边咳嗽边拼命。止不住地咳嗽:“咳!咳!咳!……”它头顶上的孩子们继续还在叫呢,“吱吱吱!吱吱吱!”既冷又饿,叫声远没有刚才那么响亮。
狼崽子催促,狼爸爸拼命,拼了命爬树,咳嗽难受,继续又喝水。“呱唧、呱唧!”再喝了水后,那粗犷的嗥叫声就彻底地没了,只剩下了咳嗽,但救孩子的决心仍然没有动摇,本性使它继续那么顽强,爪子还在抓着树皮,嗥叫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沉闷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