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不甚繁荣的小镇街道上积满了人,人们为了半个月一次的赶集而来。恰逢秋收过后,可以买卖些新收获的稻米,换些生活的零用钱。
这条不甚平整的石街,从平日的一丈于宽,硬生生被压缩到只剩下两尺宽。稍微壮硕一些的汉子,甚至都要侧身才能行走。不过,即便这般拥挤不堪,这些人仍是心里美滋滋的。
有什么比忙活了半年终于有了收成更快乐呢?有什么比能吃饱更满足呢?有什么比携妻带子逛集市更幸福呢?
这个时候,哪怕只是上集市去看一看,走一走,也是这些庄稼人一年里最能抬起头的时候!一句我收稻米八百斤,远比捡了二两银子笑得更大声,笑得更畅快。那是属于庄稼人的本分和骄傲!
他们把一辈子都留在了土地上,和贫瘠的土地相依为命,以后还要将自己的孩子也留在上面。这是多大的信任,这是心中托付,与不屈的信仰!
集市不大,也就十来丈长,再走,就是回家的路了。在小镇的对面尽头,有几片破竹席围着的茅坑。那是挑粪人的财产。
在这里,一切都那么朴实,没有看不起那个挑粪的老头。
他赶集时从集市上收集粪便,平日里就挑着担子去不远处的另外一个小镇上倒夜香。
他的活路就是把粪便卖给庄稼人,这可是施肥的好东西,俗话都讲“读书人爱张纸,庄稼人爱泡屎”。话虽有些糙,但一年的收成里,这施肥的时间和分量可是有着天大的影响。
捡粪的老头就孤身一人,等集市散去,就卷起破席子回家。他的家,就是一棵草树。这草树,就是农户把稻草晾干捆在树上,可以用来铺软和温暖的床,用做遮风挡雨的屋顶,还是冬日里偷懒喂牛的好东西。
老头找庄稼汉讨些稻梗,再寻一处粗壮密集的小树林,把稻草捆扎起来围成一圈,再把树干绑上几根竹竿,用枯草一铺,一个干燥的“家”就这样成了。
读书人说:此心安处即吾家。老头懂不了那么多道理,也说不出那文邹邹的话。他只知道,凡是能给他遮风挡雨,能让他睡个安稳觉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集市散了,老头回到自己家中,在角落里扔下扁担和漏席,瘫软的躺在那枯草垫着的,铺着破旧衣服的地上。他的家里,进了门就是床。
老头望着头顶被乌鸦啄破的房顶,晒着一点被树叶遗漏的太阳,傻呵呵的笑着。他在笑什么呢?没有人知道,估计也没有人愿意花时间来弄明白。
他笑的,可能是在集市上看见了哪家的小女孩长成了漂亮的大姑娘,可能是瞧见了骑在父亲脖子上的缺了门牙的笑着小孩;又或许只是卖糖的老汉给了他一块糖,或许是杀猪的屠户叫他有空去吃猪下水;甚至,还可能听了路旁的一个笑话,或一家人温暖的言语……
谁知道呢?他自己能笑得出来就好了,别去管那么多为什么。
开始说到的另外一个小镇,距离此镇不过三里,两镇却是天壤之别。
此地贫瘠,人们足够温饱。另外一处则是纸醉金迷,夜夜笙歌。
此地以种粮放羊为生,那处却以杀人放火过活。
那个小镇属于三不管地带,里面藏匿着来自五湖四海的逃亡者。朝廷懒得治理这些穷乡僻壤的刁民,江湖人看不上这群道行不入流之徒。
那些人,有被通缉的要犯,有被迫害而逃亡的平民,也有被江湖追杀的草莽,更多的是做着杀人买卖却不是很熟练的杀手。这些人,无论在外界哪里,都不被接纳,进了这里,倒感觉是个家。
这里不分你从哪里来,不管你经历了哪些,也不管你接着要去干什么。只要你有银子,这里就有好酒好菜伺候,有歌舞美人相伴。
这样的一个地方,叫做无名氏!
挑粪的老头,就是一个穿梭在梦里温柔乡和现实茅屋寒的人。他在无名氏看见了穷奢极侈,却只能在自己的草窝里紧裹破衣。
他羡慕,但不嫉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
今夜还左拥右抱的人,日出之前里可能就已身首异处。那杀人得来的银子,怕是买的酒也会有血腥气。那拿刀握枪的手,可能端碗都有颤抖。
他不是瞧不起那群亡命徒,正如人家也没有瞧不起他。都是靠本事吃饭,都是自己的选择的人生路,不怨谁。
老头只是羡慕他们在无名氏过得快活,却不想要那般颠簸的生活。他只想在余生里,继续挑一挑担子,卖几个小钱。每天能吃饱馒头,三五天能吃上一口肉,喝上一碗酒,就够了。
每年农忙施肥的时候,老头多卖了些银钱,就从这个小镇打半葫芦烈酒,怀揣一袋花生米,跑到无名氏那边的戏园外听听戏,或是去酒楼的门槛上坐上半晌,听听里面说的书。
喝口浑酒,灌上满喉的灼热,听里面传来的江湖铁马,仿佛眼前就是雄兵百万,仿佛自己就是操控一切的无上神佛!
那是他的江湖,快意恩仇;那是他的天下,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