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格外寂静的,偶尔夜风拂过的声音落入耳中也如呼啸着一般。
同云倾倾一般,落君也终难安眠。
他其实想,云倾倾也许永远都不会知晓一些事情。
一些随着人去本也该随之而去的事情。
就如初来北冰国时,他也想要换一张新的面貌,有一段新的生活,如常人一般便好,可在他言语透露个人本色时,自己竟都是觉得可笑。
竟有种,那才是戴上面具的假面。
原来在南州国的十八年来,他早就丢开了一切的凡俗,他融不入百姓的生活,也说不出自己所想,只能活在个人所期望的那样中。是偏激的吧,落君想,他一方面希望自己永远处于一个自相安的地步,一面又希望云倾倾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早知道自己注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朋友,更不论奢求其他。
可也许,他所欣然的,便是云倾倾永不必接触这些所显露的洁净,她常言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眉睫中,却总显露出他寻不到的自信。
可是啊,如今的她,好像选择了远离……
来时明明抱定了目的,如今却还是犹豫了。倾倾,你终会知道,我远不如你所想象的那般处处完美。
那时,你该是比如今还会远离我吧?
他终是自私,宁愿信一些冰冷无感却看似充实的,所以他不会放弃在这储备军中领头。而他所期待的柔软,因为一无把握,竟被排在了后位。
你是怨我的吧?
……
天色还暗着,可是铜锣声却是已经响了好一阵。
“怎么回事儿?这才什么时候……”玛卡眉头拧着,朝外面看了眼,黑暗中显露出微弱火光。
“都起来吧,是要集合了。”云倾倾进入营中,搓了搓双手。皇城虽也冷,可是比起这里,还是远不及的。军营里,每一天都不是那么好过活的。
影是总教头,第一天管他们只是给他们敲警钟,而事实上,是不可能在这里多停留的。
果不其然,昨日那么多教头,今天却只剩下一位。
“都给我扎马步,蹲好了!是爷们就得有个爷们样!是娘们也别给我扭捏!”
诸多人吵嚷中,教头的声音却硬是盖过所有。
见只剩一个教头了,自然有人心理松了些,不瞒着小声嘀咕:“这还不到卯时,昨儿个还弄那么晚……”
但是接下来,就被一声尖叫吓得再说不出话。
“磁——”
刀剑入鞘的声音传来。在刚刚,教头直接割了一女子的衣袖,动作夸张立刻吓到了那女子。教头啐了一口,哼着不屑:“都把拳头给我露出来了,冻不死你!热炕头也用不着这么裹。”
女子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就这火光却足以看出发抖的身子,羞恼交加,最后没说什么。
场面终于是静了下来,影为人嚣张,却不代表其余的教头就是好说话的。
扎马步的苦云倾倾是受过的,再一次做相同的举动,没有沙袋,没有海棠树,却还有落君在她身前。昨晚,她还是选择了妥协。对于这个在她对世俗一无所知时靠近她的人,她注定选择后退一步。可这种,她对他接近一无所知,他却可以说对她了如指掌,无疑不是她想要的。
她也许,该向前走走,看看他心里,究竟装着什么。
刚开始时候,要做好这样一个动作并不困难,只是渐渐时间一久,就有些人忍不住想弯腰,想站起身来,想用手去扶住膝盖。云倾倾扎马步的动作虽然标准如常,但是身体还是如实向她传递了酸痛。
“你们这是想干啥?往下蹲,再往下!想偷懒可以,银子还回来,立刻走人!”
“腰杆儿都给我挺直了!”
“不按我说的做,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手臂都给我抬平了!”
一阵风吹来,树木跟着斜了身子,一道又一道细而尖利的滑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刺骨寒风说的也大概如此了。
可这只是开始。云倾倾明白。
时至如今,云倾倾总算体会了冻到毫无知觉是怎样的感受,明明五指贴合在一起,但彼此却完全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想控制手指头动一动,都不知道究竟动了没有。
可是不能退,没有经历磨难的人,永远只是养在笼子中的雀儿,而不是能展翅天空的凰。
而她,想成为那个冲向天际的凰。
冻些也好,全无知觉也就没什么受不了的了。如果不对痛苦麻木,如何能够走完她想要的人生。
她看向落君,白衣格外显眼,尤其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他的背影几乎是一动不动。
云倾倾瞥见他侧颜,冷淡而拒人之外,她当初,是如何觉得他温润如玉?还是如今,他选择了不加掩饰?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云倾倾想,人总是做错事,是不是因为自己也看不清对错?
她便不信了!
落君,既然又一次决定了靠近我,就别想着把自己藏得严实。
云倾倾看着有些失神,她不知为何,总是觉得,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便是之前,身边也只有陌。
那么,她做那第二人好不好……
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漫长,更何况还在扎马步,便是冻得无知觉,云倾倾也仍然能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本就是一件很劳神费力的事情。手臂在抖,双腿在抖,脚也不如开始那么稳当。
“这都一个时辰了吧?”终于有人小声议论了,趁着教头不留神,赶忙松懈一下缓解。
“快了吧。”
一人仰着头,龇着牙忍耐得很是痛苦:“这样得到什么时候才完……”
正常人,标准扎马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接近极限了。
可军营却是不给他们一点适应的时间。
远天的月亮像是又皎洁了几分,大多数人却知道,是太阳快来了。尽管那温暖微乎其微,却仍是被惦念。
“开饭了!兄弟们都歇歇吧。”教头转了一圈后,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神色早没有了严肃,显得很是惬意。
下一刻,喘气声遍布,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松懈下来。
云倾倾活动着身子,觉得动作僵硬,连两手搓到一起都异常困难。看来是冻得很了,完全感觉不出自己的动作。
而无意中向一个方向看去,竟见到沈少帅双手夹着青水的双手。云倾倾眸光闪了闪,看来有戏啊……
而云倾倾没来及想其他,就听到有人在闹:“怎么是冷馒头?”
“就是啊,昨天好有肉,就是回来玩的,也好歹温乎着!”
“将就下吧,这又不是你家,你还想着能爱咋咋?”
立刻有人驳之:“老子扎马步一个时辰,就是盼着能吃碗好的!”
“冻了大半天的,啃馒头身上也热乎不起来啊!”
“不知足。”落君对此说耻笑也差不多,军营还挑三拣四找好的。
云倾倾愣了愣,他什么时候到的她身旁?不过谈到新兵,云倾倾也就轻笑:“优劣总是在对比中看出来的。”吃过肉的人,怎么甘心啃馒头呢?
她自然也是,只不过心里有目标,便不把这些放在眼中,也可能是因为她对于军营,实在是了如指掌。
不过很快,云倾倾想到,落君身为皇子,本也该锦衣玉食供养者,她蓦然问道:“你是不是也有过啃冷馒头的经历?”是、或者不是。
云倾倾看到落君立刻眉眼一弯,她却觉得是在回避一些问题。她……说中了吗?云倾倾将双手捧在两颊,对着呵气,神色不明。
“饿了吧?”落君转过身,像摆满馒头的地方走去。他还没准备好一步步坦白,云倾倾却已经迅速的像是懂了什么。可笑本已经准备慢慢说出口,提到了,反而选择了逃开。
云倾倾紧紧盯着,一些话,鬼使神差就出了口:“答案是肯定的吧!对不对?”看似疑问的字眼,却以确定的语气道出。
落君停下脚步,眸光四处扫着,声音放的轻了些:“那边在冒热气,是不是有热的?你要……去看看吗?”
对啊,他有。童稚时以一种无理取闹的形式来妄图哗众取宠,打翻百姓一生也未必尝得到的佳肴。
他如愿以偿了。
但是在他真的饿了后,别人却不会察觉,大晚上抹黑到了小厨房,只剩下冷馒头。
于是便懂了,除了自己,没有什么更重要的。
所谓别人的关怀与在意,在面临真正问题时,给不了他任何的帮助。
“你们看!那便在冒热气哎。”果不其然,很快就有其他人注意到了。
但是先跑到跟前的人却是没想象中那么开心:“怎么是水啊!水能充饥吗!”
“原来是热水啊……还以为是饭菜呢。”
“热水也不错了,好歹先暖和点。”
……
云倾倾看着,亦如初见时面对青墨,毫不意外,只是定定看着落君,声音放的低了些:“落君。”神色像极了落君以往的淡然。
落君没动,抬头看着远方,其实知道前面空无一物,她在想什么?不说便罢?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