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冰国便是春日了,天还是早早的暗了下去,月影儿已经毫不掩饰着自己的身影,今日更是不同寻常的透亮,似乎嘲笑着世人的无知,似乎它心如明镜早知晓一切。
似乎……预兆着些接下来的什么。
人群中吵吵嚷嚷的,听不清究竟是谁说了什么,却忽然有一声惊异到扭曲的女音划破夜空:“啊!死了……真、真的死人了!”
霎时间,将人声推向鼎沸。
“不会吧?真的死了?”
一个壮汉搔了搔耳朵,骂骂咧咧的很是不满这些新兵:“大惊小怪什么?死了就死了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更多的人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倾倾身遭拥堵着人,耳边尽是聒噪,叹了口气,走出人群。
去到大水缸一旁,本想喝点水,但是说不清是否因为月光太暗天色已晚,竟是看着水一片浑浊,心思动摇了一二,想了想人人来时,都会伸手进水中,便更是没了心思。
早在还未来军营时,她就早明白的。军营、不只是苦,还有残忍。
苦就在于,若是晚了,便吃不上好的,只能喝不知道会不会闹肚子的水,至于残忍……
云倾倾眸光微斜,就瞥向那吵嚷的新兵。
她知道落君就在身后,而此时,更多人都围了上去,这里反倒是冷清得很。云倾倾眉眼微扬,似有笑意:“你错了,我不善良。”她从前,确实是以为,自己算得上好人,可事实上,怪她自以为的小聪明吧,没办法,谁让他总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呢?
落君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刚刚说的那句‘难逃善良。’他没开口,似是打算听云倾倾接下来会怎么说。
云倾倾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断,以一种自言自语的语气,声色细润如珠玉,与军营中那些粗嗓子的叫嚷全然不同:“爹爹曾说,军营同战场一样血腥,你走得一步步,都是踩着血,明明该是后背最安全的地方,却其实,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事实也是如此,如此的情况其实每年都会有发生,而下一年,还会有新的人重蹈覆辙,军营里的一切教训,都是用血来书写的。而我不会因为早知道而救济。”至于青墨,只是出于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朋友身上的私心罢了。
“不经历血的教训,当然不会铭记,你做的没错。”
云倾倾慢慢散退去了脸上的表情,只是转身,走远去:“你还是如此。”一切看上去本是错的,在他眼里却都是他所以为对的。
只是什么时候,她的想法竟也是不经意的靠近……
身后,落君面上毫无表情,只是目光凝固一般盯着。呵……怎么不善良?倾倾,你还是善良,于我来说。
新兵们吵杂的情况一直持续着,有人去请教头,却并没有人来。
“你们看!这个人嘴角还有粉条,眼睛瞪得老大!不会,不会是军中的伙食……”一人举着火把照了照,手指着一个躺在地上已经不动弹的人。
“不会吧……还好我跑完的晚还没吃。”
“怎么可能!那我也吃了呢……不是还、还……”说的人声音抖着,底气不足,心里显然也在怕着。
最初叫嚷的女子也乱着手脚,吧嗒着眼泪:“那我兄长呢?他可是就喝了几口水啊。”
“这躺着的不是一个两个,到底怎么回事总得给个交代啊!这军营里其他人都死了吗?”
不断的言语,整个营地已经成了一团糟。
终于,在几个教头举着火把的跟随下,总教头影吹了口自己飘到肩前的发丝,唇角微微划过弧度,带着见怪不怪的神情来到了一旁。
在影走到人群中心的这段时间,有训练有素的人把一些人都拖到了一起,一排排放着。
千人之中,有几十个。
“今年倒是还算少些。”影瞥向身旁几个教头,低声道。右手附到脖子后,按了按,一副安眠被打搅的困倦模样。
其余新兵却是本来稍微安静的场面重新闹腾起来。新兵未经训练,本就不那么条条有序,也是初生猫儿不怕虎,说什么话的都有。
“没看见死人了吗?到底是不是伙食有问题?这还在后方,就得提防着下毒吗?”
“这女人是什么表情!就因为死的不是你是吧,我都能想到,就她这种骚货,以后肯定是被掳掠了干死的!”
“这什么意思?难道不打算先医治吗?”
影使了个眼色,左手一抛,便又人一跃而起接住火把,至于影,早在这会儿功夫闪身便是一脚!
对的无疑是刚刚出言相辱的人。
影一脚扫过地面,倒地的男兵就滑到了有火把照着的前方,那男兵神色凶恶,挣扎着要起身,在下一刻却被影踩在了脚下,踩得正是男人最宝贵的地方。影冷哼一声:“我猜,你这辈子一定是见到女人干不得,难耐死的!”
“还有,我讨厌聒噪!”这句,显然是对着众人。军营中,影不会刻意杀人,又是一脚踢出,便一个转身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
等到吵杂声渐渐在影的话语下弱了下来,影才出了一口气,脸色泛着冷:“我可以绝对肯定的说,伙食与水,没有问题!”
这话自然是要引起争议的,不过却都只是小声嘀咕着。
“没问题?那怎么会一下子躺下去几十个?而且我看着……这像是不打算救治啊。”
附和的人颇多。
影直着身子站着,却是不开口。身旁另一个男教头像是安排好的一样,向前一步。因是男子,声音则更加传得远:“这些现在躺在这儿的,都是彻底气绝的,但凡有救的,早被送去主营。”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躺在这儿的,无非三种。一是喝死的,二是噎死的,三是本来就有病。这些,都与活该!”男教头说完,就退回原位,面朝影。
“这人会说话吗?说的都是什么答案……”
“就是!”
“可是说不准……就是真的呢!”
“喝死的难道不证明水有问题吗?”
议论声又起,这次却没有教头喊停,任由他们吵着。
而过不一会儿,冷静下来的一些人开始分析情况,并且迅速站到教头一边。
“喝死也不是不可能,跑完这么长路后本来就不能大口喝水。”
“你这么说有证据吗?别瞎**!”
“谁说没理的?跑完人的内脏本就脆弱,你是渴得慌,可喝水只会加重内脏负荷,更何况你们这些汉子那个不得一口气喝个十大瓢?一个个身上那么厚的膘,难免!自己不注意,可不是活该?”说话的声音清亮,是个女音,个子高挑,她是来自北冰国边境的漠水族居民玛卡,因为几年前流落在外,此时站起便想起来参军。
“你这小姑娘说话怎么这么毒?”
“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啊!”
“就是!干农活的都知道,干完活不能立刻喝水,已经有人喝死过了!”
“听她扯得看起来头头是道,你就觉得是真理了?”
“你怎么不扯去呢?给我们个合理的理由啊。”
“这小姑娘说得对!庄稼人都懂这理!”
这些人这时候,不顾着悲叹逝者,反倒是为一个理由而争执半天,舆论渐渐倒向了玛卡,却又有异议。
“既然这样,那教头们肯定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这么简单的常识还得人给你说?”说的人自己却是刚刚才明白跑完不能喝水。
“我呸!又不是人人都懂!”
“身为教头,就算我们都知道,不也应该提前告知吗?”
“说得对!分明是他们对待自己的职分不谨慎,谁能事事皆知?难免有人不清楚。”
分明还是这些人,却在短短的时间内,坚定着不同的言论,只有极少数人声嘶力竭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玛卡在说了两句发现自己的声音早就被掩盖着无人顾及后,也懒得参与,只在心中哼一声随波逐流。
影招了招手,眉头皱着,显然是觉得吵得很,也或许觉得议论的差不多了。
其他几位教头好不容易才镇住新兵,安生了后,影便开口了,唇边带着笑意:“我希望各位最好早早明白,战场上的敌人,不会提前告诉你什么时候要开打,也不会因为你没准备好就赏赐你不杀之恩!更何况,教头负责训练,却不负责你们生死。”
影向前一步,指着地上渐渐丧失温度的人:“这种人,就如同敌人给你喂毒药,你不知道有没有毒,但至少有着一定的可能有毒,可你没想到,于是……死了活该!”
言语竟是没有丝毫的怜悯。对!这里是军营,而军营,不需要怜悯这种廉价的东西!
云倾倾知道以后会越来越苦,闭着眼睛半寐,手却是拽着衣料微微一紧。她一点都不意外这一切,但是还是会觉得心中压抑。
但思绪回归,她到底还是认同的。
军营里,只需要你自己不断地努力提高自己,好让自己在喊着‘冲啊’的时候声音震耳而不是畏畏缩缩;军营里,只需要你吃苦吃苦再吃苦,成为人上人,才能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杀敌一百而不是为敌所杀;军营里,只需要你服从指挥,投入训练,而不是像个小百姓随波而逐,现在不服,还想着以后能战胜而归做回和乐百姓!?
第一天,军营用血的事实来给新兵蛋子们心里添上了一笔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