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故娘，看着不是这里的人吧？”来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倒是腿脚利落，耳清目明。
云倾倾低头看了下，就瞬间意识到了，略勾嘴角道：“确实。”
老妇人摸了摸脑袋，大眼看着，这位就是大家的小姐，倒是不知道来他们这山沟沟里做什么：“那不知……姑娘来是有何事？”
“无意中走到，便沿路看看。”云倾倾说的，倒也算是实话，“婆婆你呢？”
“带着小孙女去看看后山。”老婆婆摸着身边小孙女的脑袋，眼神显得疼惜，她这个孙女，从小就聪明机灵，却偏偏身子不好。活在山里的孩子，有哪个是没有爬高上低抓药种田的。
可怜她的小孙女，身子骨弱连经常出门吹吹风都不行。
云倾倾眼中也显然是看见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
看着倒是面目清秀讨人喜的模样，只是却似乎不爱说话而且深色不是很开心：“小姑娘模样很是秀气啊。”
“比起姑娘，算是天壤之别啊。”她家的丫鬟，搁在这山中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了，
话说到如此，云倾倾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问道：“听婆婆讲话，似乎也不像是个农户啊？”
“这个啊……我男人算是个考了一生没考上的秀才，不过倒是让我们几倍人都搞得文邹邹的。”
考秀才很难考吗？云倾倾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会考了一生……都考不上呢？”
“哎……你哪儿懂呢？咱皇城人多，山窝子里，也没几本能看上眼的书，想学……也没得学啊。”老妇人叹气，看着孙女的眼神更加疼爱了。如今想想，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现在，只想要自己的孙女好好地。
云倾倾叹气，她到底见过的太少，这么多东西，她都没能去考虑。
人们都说寒门苦学，只是不是所有人寒门却能苦学的啊。
“如今眼看，又要打仗了吧。”老妇人倒是似乎也挺关心国家大事。
云倾倾听见这话，身子显然是一顿，然后道：“婆婆倒是看的清，如今……边关已经打起来了。”
云倾倾也知道，自己这么说，也许这消息就传出去了，也许民心也就此乱了。
只是……
跳动的火即便被一层纸包住，也终有一天，纸张的脆弱会承受不住火焰的炽热，然后被焚烧成灰烬后任由火焰作祟。
纸没有减缓火焰的燃烧，反而是加剧了燃烧的剧烈。
很多消息，也是瞒不住的。
“祖母，又要打仗了吗？”云倾倾的耳中，忽然传入一声轻灵的声音，略带稚气却也婉转，倒是同青水给人的感觉类似。
一看，是那婆婆的小孙女。从那一双似乎隐约想呈现出什么的眸子中，云倾倾看着只觉得格外的难过。
对于云倾倾来说，她们间的年岁或许差别不大，但是心性却已经看的出差距了。类似孩童的眼睛，不懂的遮掩自己的情绪，那显然是一种悲伤。
一个不大的女孩子的悲伤。
因为战争而起的悲伤。
她显然也是懂得了战争意味着什么，贫苦人民往往要比云倾倾更懂得战争所带来的苦难，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承受者。
老妇人拍拍孙女的肩膀，还是露出了些笑容，道：“是啊，要打仗了。”
“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呢？”云倾倾问道。
“叫燕子。”老婆婆说的很利索，眼眸中似乎不因为这名字的简单而有什么说不出口。
燕子啊……象征着春天，只是北冰国的春天，一度来得很晚很晚。
而今年，必然是不会再有春天来临了。
“婆婆的亲人呢？”云倾倾又问，她似乎……总是忍不住想要去了解。
“都在大大小小的战争中从前近年的战争中……”后面的话，不说也都想得明白。
山路上，似乎格外崎岖，即便有人踏过的足迹，可是仍旧难以改变一些事物本来的面貌。
老婆婆看了看云倾倾，觉得奇怪吧。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个姑娘会想要问这些：“都过去了……”
“祖母，燕子可以像爹娘那样，去杀敌吗？”
老妇人心头一疼，看着燕子还是摇了摇头：“你一个女孩子，去了也只会是添麻烦。”
“不会的……燕子，现在身子已经很好了。”
燕子低着头，语速很慢，声音很轻，却字字句句都很清晰。
云倾倾看得出来，战死沙场虽然是痛苦，可对于老婆婆来说，更是一种荣耀，只是……面对唯一的孙女，终究是难以选择舍去吧。
“燕子啊，乖，听祖母的话。”老妇人依旧是摇头，然后看着山腰的另一边，那里除了黄土，云倾倾什么也看不到。
可老妇人的眼睛中，却似乎在看什么陈年旧事，一些……很重要的曾经的人和事情。云倾倾又想问，但是也觉得自己似乎好奇的太多了，难免会引得别人有别的想法。
老婆婆好似明白云倾倾的疑惑，痴痴的道：“前面那片空地，铺了麻布的地方，是我母亲的……葬身之地。”她啊，实在是不想要看着那里，再多增加一个人的灰烬。
“抱歉，又提到了伤心事。”青山绿水，这似乎一直是云倾倾所向往的，只是之前，她虽也觉得人间处处都会有苦难，却仍旧没能够理解到这里的布满伤心。
流水会有不断新的来冲刷两岸，只是水底细石被打磨过的痕迹却永远的存在着。
悲伤的事情即便被很多人所忘怀了，也依旧有印记彰显着它曾经存在过。
“我现在只是在想，什么时候燕子大了，我怕也会成为其中之一。”老妇人叹气，笑容显得悲伤，可她只是放不下孙女。
几声急促的咳嗽声忽然间就响起：“咳咳……”老妇人笑意来不及收敛就僵硬，连忙转过身子用洗白的帕子捂住嘴，咳完了以后就把帕子包成一团收起来。
云倾倾望见老妇人的嘴角，猛然似乎猜到了什么。但看着燕子，什么也都没说。
“祖母，你还好吗？”燕子握着拳，望着老妇人显得无措。
老妇人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半路，忽然间风变得很大，燕子看着老妇人，轻声道：“祖母，我们回去吧，我冷。”
“好。”老妇人答应的干脆利落。想来她自己的身子骨也未必健康，能够撑得住。
下山的路更加难走了，老妇人见燕子一直盯着她，就看着一路上遇到的景物，念念叨叨着：“我小的时候啊，经常走这条坡，然后翻到那边，会有很多常见的药材。燕子，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和祖母一起去摘药材？”
“嗯。”许是风太冷，燕子的鼻头发酸，简单的发出了一个鼻音，然后默默听着。
老妇人就松了口气，继续讲：“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家中有兄长，一起去打苹果，结果树长在大坑里，我掉进去了爬不上来，直到天黑了，兄长们没见到我才去寻找。”
“祖母，您记错了，那是我。”燕子纠正道。
拍了拍自己额头，老妇人无奈笑道：“是啊，祖母记性不好，到底是人老了……”可是她还想继续疼爱自己的孙女儿啊。
老妇人不断的说话，冷风就不断的灌进去，云倾倾几欲出言，又在老妇人怀念的眼神中打断自己。
终于，咳嗽声还是又响了起来，
帕子被老妇人仅仅握在手心，她只能尽量闭着嘴，只是从老妇人身子佝偻摇晃的程度，还是能够看得出来一声比一声剧烈。
云倾倾连忙上前抚过，燕子也慌乱奔过来，然后看着老妇人，惊慌失措从眼神到动作都表现的毫无遮拦：“祖母，你怎么了？燕子给您顺顺气，你别……”
老妇人的咳嗽声渐渐小了，却像是呛了什么东西，表情痛苦，云倾倾瞬间意识到什么，连连说道：“婆婆，您张开嘴，吐出来！”
“什么吐出来？”燕子急促的问道，显然不清楚老妇人此刻的真正状况。
老妇人只是撑着摇摇头，动作细微的看起来像是颤抖。她不想让孙女看到。
云倾倾顾不得太多，伸手就去捏老妇人的下巴，只是手还没来得及碰到老妇人，老妇人就自己忽然间像是承受这什么痛苦的事情，整个身子猛然起来半尺，然后弯下腰就是‘哗’的一声。
是血。
即便混合着泥土的浑浊，也依旧清晰可辨。
终于是吐出来了，只是老妇人的身子却立刻像失去了支柱，软倒，燕子连忙去扶住，神色显得吃力和不可置信。
瞪大的眼珠，半张的嘴，殷红的血迹还挂在嘴角，没闭上的眼睛中是深深的遗憾。这是她的祖母吗？
她颤抖着小手想去探老妇人的鼻子，可还没到跟前，就惊叫着移开。怕现实是她难以接受的。
“姐姐……我祖母怎么了，她，她刚刚还好好的，还给我说小时候的事情，怎么忽然间，就这样了。祖母一直有痨病，是不是病犯了，应该会好的吧？是不是燕子好好听话养好身体，或者一觉醒来，就能够看见活生生的祖母了？”
云倾倾第一次听见眼前的女孩一次性说这么多的话，语速快的与刚刚温吞的模样判若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