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散后,皇上的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些画面,帝轻悠嚷嚷着以后要嫁给云少卿,他当初放言为她许江山华图,一幕一幕。
理智上来讲,送个人和亲也没什么,战场上千千万万的人都牺牲了,何必在意那一个,一定要拼这么一口气呢?可另一方面,他更痛恨自己的懦弱,年少时候的放荡不羁到了如今只磨下了骨子里的退让,一次又一次……
再说说那些他宠幸或者不受宠的女人,对他来说,又真的有宠吗?不过是身体的交汇,而那年轻时候的爱慕,如今又是否还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皇上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来到了皇后的寝宫。
站在那里,迟迟。
似乎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他当年满怀欣喜迎娶的皇后了?而皇后的面貌,如今是什么,模糊了,记不清了,本该是生命中重要的人,却渐渐只剩下了轮廓,脑海中浮现的,是帝轻悠一月前身着鹅黄襦裙巧笑嫣然的笑脸。
然后隐隐约约和二十年前那个对他气笑的轮廓重合。于是皇上又想起帝轻悠留给他的那封信,最后一句话,他最终也没有做到,他对那些不留恋,可似乎也不会这么做。
原来一些人你以为放在心底就足够,却其实久别让你都快忘记她的影子,又谈什么在意,不过是别人眼中的虚情假意。
“皇后,饭菜凉了,需要端下去吗?”
另一边沉默,随后一个异常平静的声音浅浅应一句:“……恩。”
“要奴婢准备些夜宵吗?”皇后娘娘如今应该肚子空的慌。
“不必了。”皇后仅仅打了个哈欠,然后半卧着,双眸不知道是困倦还是无所事事,半闭着像是睡着了。
可又不愿意真的就寝。
皇上不知道的是,这样诸如此类的对话,在他脚下这片土地的寝宫内,是时常有的事情。
皇上最终还是进来了,与平常不同,意外的轻手轻脚,并抬手制止宫女出声,然后眉头微皱看向皇后。
面前的女子神态安静,肌肤亦如初见一般的白嫩,岁月似乎十分的怜惜她,几乎没有在那洁白如玉的面颊上留下任何痕迹,多年的处在高位,他的皇后似乎也显得体态华贵,比年轻时候多了更多的风韵。
皇后的睫毛微微扇了扇,没睁开眼,不知道是否意识到面前有人,只是依旧半寐着,样子看起来,像是真的熟睡了一般。
皇上也盯着继续的看,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眼前的女人,看起来更加的瘦弱了,或者说脆弱。
就如同这半人高的花瓶一般,虽美,易碎。
又过了会儿,皇后半闭着眼抬手掩住红唇,微微张口打了个哈欠,眼角顿时水润润的。
然后终于渐渐睁开双眼,那双眸子,与帝轻悠七分相似,只是岁月还是在她眼底留下了痕迹,不想帝轻悠那般的生活,反而多了并不衬这张美貌如花的脸的沧桑。
陛下看够了吗?皇后没说出口,而是起身行礼,半弯着双腿,眸光落在自己的膝盖处,不偏不倚,虽然知道面前有那个人,却关于他的一切,都什么也看不到。
只不过皇后却是迟迟没能等到皇上的那一句免礼。
本就缺乏运动很是柔弱的身子,这下不过一会儿,就让她显得有些吃力,皇上生气了吗?她没有在他来的第一时间迎接,或者说他早已经厌倦了她,不管怎样都是错的。
让她还留在这个位置,已经是最大的……施舍?
而皇上却是怔怔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这般安顺让他觉得就像是例行公事,而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感觉了。一旁的小宫女看不出名堂,只是盯着皇后,看她原本还显得惹人怜惜有些苍白的脸渐渐红润,小口微张,额头上襂出些许的汗。
宫女们跪倒在地,也不敢言语,更不敢递上帕子给皇后擦擦额头的汗渍。
皇后的眸光在依旧略微低着头的动作中扫过一个个低着头的宫女,最终睫毛一闪,眸光依旧停留在自己半屈的膝盖,然后道:“帝昊,你不必为难她们。”她想她应该唤一声陛下,或者和其他嫔妃一样努力讨好,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反而什么都不想做了。
“……都起来吧。”帝昊这才道,然后那对狭长的眸子中,不知道藏着怎样的情绪。这么多年来,已经没人会叫他的名字了,帝昊……他都快忘了自己居然还有个名字。
帝昊于是看见他的皇后轻轻的舒一口气,只是自己并未起身。
毕竟在皇后眼里,帝昊如此对她的宫女,也只是不满于她而已,哦不,整个皇宫以至于天下都是帝昊的,这些宫女自然也不能说是她的。
“你也起身吧。”
皇后这才渐渐起身,她应该首先说点什么臣妾陛下的,但是似乎开不了口,温柔如水的年纪她不是没有,只是如今偶尔想起却觉得自己不会再那样了,大概她骨子里和悠悠一样,不喜欢这些约束吧。当初,怎么就偏偏自己飞进了这个大笼子呢?
帝昊摆了摆手,让宫女都下去,然后又重新面向皇后,而他不言,皇后似乎也没有打算说点什么的想法。
什么时候,他们这两个本应该亲密无间的人却偏偏变得这么生疏了?
“今日南州国送了些东西,虽也是值钱玩意儿,却着实算不得宝贵。这些年,他们总像是孔雀一样骄傲的踩在我们头上。”帝昊想了想,谈起了今天的事情,年轻时候,皇后最喜欢听这些她从前从未接触过的事情。
皇后看了眼帝昊,不知道怎么应,这些事情,她不过是一个后宫女眷,怎么好评论呢,于是只能随口应着:“恩。”
“若是如此,朕……倒也没必要计较那么多,毕竟我北冰国也不缺那点东西,只是他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一般在北冰国撒泼。”
“恩。”
“皇后……没什么想说的吗?”
“撒泼?”
“是啊,又想要从我北冰国中挑人,什么和亲友好交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仗不久肯定要打。”
“恩。”
“真不知道南州国还想要把这表面上的和平装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只要战鼓一敲,百姓还能当傻子听不见吗,南州国看着偏偏是要把这戏做的全套了。”
“恩。”
皇上想了想,终于是不知道能说点什么了,怎么她,变得这样了?和从前一点都不一样,一点都不像了,让他真的很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这么多年来,帝昊早已经习惯了对一切都运筹帷幄,可皇后忽如其来的改变,让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可该死的,心底反而更加放不下了?
而一个人的改变,那里是一时半刻说变就变,他……怎么现在才觉得不同?
“时间不早了,陛下早些歇息吧。”皇后低眉顺眼,她也仅仅就能做到这样了。
皇上张口,想想道:“陪……我、说会儿话吧。”
“能陪皇上床头话床尾的人多了,何必如此为难……臣妾。”
皇上默默地愣了,为难,对于皇后来说,他这是、为难吗?
“你变了。”皇上长长的叹一口气,语气是说不出的无可奈何和复杂。
皇后也不回答,她觉得,自己其实始终都是自己,只能说心境,到底早就不是年轻时候了,也早就过了像诸多嫔妃那样一个个如同花儿一般争妍斗艳的时刻。
她早已无心这些,尤其是在帝轻悠离去之后,她的悠悠,她的小公主。这些年来,她一度觉得自己其实没有给她充足的温柔,如果可以,她只想要悠悠,然后向民间的母亲那样,给她所有的关爱,而不是让这个皇宫给不了悠悠安全感。
都是她的错,悠悠还是没有看上去那么的在意她这个母亲,离开的那么的义无返顾。
至于那个她早就理解不属于她一个人的男人,也早就应该放在回忆中才对。
她变了吗?变得更加讨人厌了吗?一个个本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却到后来都变成她最难相见的存在。
为什么……
究竟是谁先变了呢……
还是一切都早已经完全的变了……
皇上悄无声息撞入皇后的眸中,看见的就是这别样的复杂,说不出的情绪。
皇后身子微微往后,然后半响找到自己声音,道:“皇上,臣妾累了。”她不想再见到帝昊了,即便这原本应该是她最希望的。
如同习惯了等到膳食都凉了,她也习惯了没有帝昊的日子,事实也证明,他一个人,也同样可以安静的过着,何必要来打破这已经被她所习惯了的平静呢?
她不想这样了,会累……
“累了便睡吧。”皇上俯身,似乎想要抱住皇后,皇后的眸光波动,一只手放在腰间,另一只手却下意识向前抵了一下。
她的意思,分明是希望皇上去找别的嫔妃,帝昊,他这么聪明,又怎么可能不懂呢?
只是时隔这么久,又何必这样,她早就不再是那个每天欢欢喜喜盼着皇上的年纪,尝过了人事滋味,也不再是期期盼盼的小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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