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天奎来找廉胜利商量娶廉瑛时,廉胜利做梦都没想到嫁出去的女儿还能卖第二回。毫不夸张的说,廉胜利是个势利的小人。像他这种人,每个村子里不多,但也少不了。眼光就三寸长,见钱眼开,为了芝麻点大小的好处,他能出卖自己的祖宗。头一次,他为了一袋子白面,把廉瑛嫁给一个残疾的人,或许,我们可以用饥饿来为他掩饰。哲学家都说过了,人在几度绝望的时候,会做出任何的事情。当时,他连肚子都不能填饱,又有什么理由让他高尚到为别人着想。可现在,他已经衣食无忧。确切的说,他家在村子里大小也算个有钱的人家了。他有三个儿子,都结婚了。老大是个司机,给面粉厂开车,也算半个正式工人。老二在乡里开了个拖拉机维修点,生意也不错。老三最不济也在窑厂里拉砖坯子,多少也挣点。他自己喂了几只羊,也赚够吃盐点火的钱。按理,我说的道理,是适用于一般人的普通道理,他不应该出卖女儿了。
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在王天奎询问他的意思时,他那双小眼睛开始滴溜溜的转动,脑袋也琢磨开了。他先琢磨王天奎为啥回来征询他的注意?难道廉瑛没告诉他们已经断绝了父女关系。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何有喜死后的第三天,廉瑛抱着还没一岁的虎子回娘家。廉胜利装模作样的挤了两滴眼泪,用一种同情饭语调问廉瑛有啥想法。
“孩子都有了,还能有啥想法?”廉瑛说。
“可你还年轻啊。”廉胜利苦瓜着脸说,“都怪俺,当初为了一袋子白面答应了何德才。女儿,你不会怪爹吧?”
“都过去的事情了,还说啥。”
“哪能这么容易的过去啊。你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像个大石头压在俺的头上,俺心里有多难受,你娘最清楚,俺是一夜一夜的睡不着啊。”
“睡不着?那一夜夜的是谁打呼噜啊?”廉瑛的母亲忍不住插了句。
“滚,你老娘们子知道啥。滚一边去。”
“行啦。事情都过去两年了,还说啥。再说,俺都认了,你有啥难过的。”
“你就打算领着虎子一个人过下去?”
“咱农村人,活一辈子还不是为了有个后。俺现在有虎子,以后只要他能搞好,俺也就心满意足啦。”
“可你才二十多,这一辈子还早着呢。再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这么年轻,以后一定有很多扯不清楚的事情。你老公公又不是那种大肚量的人,你在他眼皮底下还不得天天受气啊。”
“你咋想?”
“趁着年轻,改嫁吧。”廉胜利说,“以前何有喜活着,咱不能做着伤风败俗的事。可现在何有喜死了,就是何德才也说不出啥来。”
“你还知道这是伤风败俗的事情啊。”廉瑛说,“有喜死了还没有三天,你就让俺改嫁?你不要脸,俺还要脸呢。”
“你这孩子,咋这样说您爹。这不是没有外人,就咱爷俩,俺才给你商量嘛。俺想好了,这种事情要早做打算,只要你点头,俺赶明就帮你留意好头。等过了五七,你就改嫁。”
“俺自己的事情你就别跟着掺和。”
廉瑛讨厌廉胜利那副小人的样子,中午饭都没吃,抱着虎子离开了娘家。刚出家门,碰到了一个远房的二大娘。她拿着鞋底子,脸上挂着笑,说:“咋不吃饭就走啊?”
“家里好多事情还等着处理。”
“呀,你儿子吧。都这么大了,快回跑了吧。”远房的二大娘说。
“刚会站,跑还得几个月。”
“多好的孩子。”远房的二大娘用手掐了掐虎子的脸,夸赞说。
廉瑛晃了晃虎子,说:“这是你二姥娘,叫姥娘。”
“嗨!”远房的二大娘叹了口气说,“能好的孩子没了爹,以后啊啥都得指望你这个当娘的了。廉瑛啊,以后你要是改嫁了可得找个对孩子好的男人。”
“二大娘说啥呢。谁说俺要改嫁?”
“你爹啊。咱村的人都知道了。他把媒人都通知了,咋,他没有告诉你?”
远房的二大娘见廉瑛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紫,牙齿咬的咯咯的。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忙拍了拍脑袋,说:“俺家锅底下还着着火,俺的回家了。”话未说完,转身跑了。
抱着虎子,莲瑛气冲冲的返回家。廉胜利正拿酒瓶子倒酒。自从家里的日子过好了,吃上了白面馒头后,他习惯吃饭时喝一两。他喝酒的目的和别人的不一样。有的人是馋酒,上瘾,不喝不行;有些人是只在酒场里喝,为了面子。他喝酒也是为了面子,他这个面子与酒场里喝酒人的面子不一样。说白了,他的面子就是要显摆。每天吃过饭,他都要出去转一圈,找人多的地方,打两个喷嚏,把嘴里的酒味打出来,故意让他人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在那个年代,能喝上酒的人家不多,更何况是天天喝酒。若有人说:“老王,又喝了一两?”
他会故意叹口气,满脸很懊恼的样子,说:“嗨,没办法。染上这个习惯,改不了了。不过今天没喝多,也就三两酒。找个时间,咱两到俺家,让你嫂子炒两个菜,咱两个喝几杯?”
问的人知道他这是客套话。甚至连客套话也算不上。客套话至少还有十分之一的诚意,他说这话时心里连百分之一的诚意也没有。所以,问的人也只是笑了笑,各自走开。
廉瑛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夺过廉胜利手里的酒瓶子,咔嚓一声,把酒瓶子摔在廉胜利跟前。玻璃碎片和半瓶白酒都溅到廉胜利身上。一时,他愕然了。像他这种老是想占别人便宜的人,定会把性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一旦遇到危险,先考虑的是自身的安全。所以,廉胜利接下来的动作是查看被玻璃崩到地方有没有受伤。还好,只是在皮肤上划了一个白道,没有流血。然后,他开始惋惜半瓶白酒了,虽说便宜,也两块钱一瓶的。他看了看地上了的酒,又看了看廉瑛,顿时怒火冲头,扬起了巴掌,就要打廉瑛。廉瑛两眼直直的盯着他,也不说话,也不躲避。当廉胜利的眼睛看到廉瑛的眼睛时,他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萎了。
“有话好说,你这是干啥?”地上还有一汪白酒没被蒸发,廉胜利蹲下身,用手捧了捧地上的白酒,急忙把手指放在嘴里,不停的吮吸。
“俺是来告诉你,今天是俺最后一次踏进这个家门,以后俺永远不进这个大门了。”
“咋?反了你。连俺这个爹你也不认了?”
“有你这种爹是俺的晦气。以后你自当没俺这个闺女,俺也不会认你这个爹了。”
“他娘,他娘。”廉胜利大声喊,“你听听,你听听。这就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好闺女。俺只听说虎毒不食子,俺还是第一次听说闺女不认爹的。这下好了,俺老王家老实了老几辈子,出了一个你这样的闺女,真是丢大人了。”
“虎毒不食子?你还知道虎毒不食子啊?你说说,你做的叫啥事,你练畜生都不如。”
“好了,好了。你爷俩在院子里嗷嗷啥,让人家听见也不怕笑话。”
“还怕笑话,俺的脸早让他给丢光了。娘,俺发过誓了,以后再也不踏进这个家门,也不认他这个爹了。你后你有啥事就到双水村找俺,要不就让俺大哥去。”
廉瑛说到做到,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进过娘家的门。连她娘有病,她也没回家。当然,没回家不代表她不孝顺。她娘住院时,是她白天黑夜的侍候着。出院后,她又把她娘拉倒双水村,一直照顾的死。
虽然她不和廉胜利说话。她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对她还是很好的。农忙时,他们做完自家地里的活,会主动的到双水村帮廉瑛收割。正是由于他三个哥哥对她很好,外人才不敢招惹她。尤其是老三,在窑上干活,有一身的力气,打架三两个人近不了身。
当王天奎和廉瑛弄得满村风雨的时候,何德才找过老三,让老三好好的教训教训王天宝。老三去问廉瑛可有此事?廉瑛让他不要管,她自己能处理好。回到家里,他老婆分析说,或许是你姐姐对那个叫王天奎有些意思。你姐姐也不是好惹的,当年她能和你爹顶着干,现在哪能认人欺负。既然你姐姐不让你管,你就别管了。等啥时候你姐姐管不了的时候你在出手也不迟。老三听从自家老婆的话,也就没找过王天奎。廉胜利倒是想管,可女儿死活不认他这个爹,他总不能舔着老脸到双水村教训女儿吧。再说,即便他去了,谁教训谁都还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