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了床,苗桂华就把王满仓的话当屁给放了。这也不能怪苗桂华,俗话说:夫妻没有隔夜的仇,自然也没有隔夜的话。苗桂华服侍两个孩子吃晚饭,洗刷了破碗,喂了三口母猪,拿了只鞋底到街上串门,唠嗑。
有人做过一项统计,说中国人每说的十句话中有八句都是废话。而对于农村的妇女,十句当中有九句半是废话,不只是废话,还是闲话,俗套话。想想也是,她们一年四季离不了自家村庄十里路,所见到,所听到的无非是东村的婆婆和儿媳妇吵架,婆婆喝药了;又或是西庄的一家邻居因为一公分的宅基,大打出手,最后闹出人命了;又或者本村的一些家常里短。说来说去,没有了新鲜度。说的人和听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听过十遍八遍的故事了,可她们还是能乐在其中,说的人就像第一次说,听到人也像第一次听。在年复一年的诉说和聆听中,她们结合成了最原始的友谊,虽然这种友谊很飘渺,但它确实存在过。虽然有了它农村妇女们不见得很快乐,但没有它,农村妇女们的生活将失色一大半。打一个不太贴切的比喻,她们的这种友谊就像地图上的经线和纬线,不真实存在,可是很重要。她们的一半岁月就在这种叨叨絮絮,重复旧话题和寻找新话题中度过了。
对于新话题的捕捉,她们的嗅觉向来是灵敏的,而她们的口舌向来又是飞快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从她们口中传出,可以有翻天覆地的改变,添油加醋,一知半解,感情用事。不管怎么说,在农村的世界里,妇女们相互嚼舌根是一个挥之不去的传统。
苗桂华拿着鞋底,去了王利发家,王利发到村北的窑厂干活去了,只有他的婆娘刘巧云在家。苗桂华去时,刘巧云正端着一盆泔水喂猪。苗桂华走到猪圈前,指指点点地评论了一番猪,等刘巧云收拾完锅碗瓢盆,两个女人各拿着各自的鞋底,坐在太阳下,开始了一中午的交谈。两人先是从早晨的饭菜聊到地里的麦子,又从前年秋天梁殿奎家包的果园聊到自家的男人晚上睡觉打呼噜的丑相。眼看着太阳爬到堂屋正前方了,苗桂华把鞋底收起来,吐了口唾骂,四下敲了敲,小声说:“夜黑留根他爹去二爷家了。”
“那个二爷?老王头家?年时你家的杨树不是让他给孬走了?”刘巧云说。
“过去的事了,俺次没放在心上。再说那一颗杨树俺也看不到眼里,就当给他做棺材了。”苗桂华狠狠地说。
“留根他爹去老王头家干啥?”刘巧云问。
“俺家的鸭子不是淹死了。俺觉得二爷他年纪大,见识多,问问这是咋回事。你猜,他说啥?”苗桂华故意睁大眼睛,神情凝重地看着刘巧云。刘巧云也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好奇地问:“他说啥?”
“他说咱村里来了一个魔星,要倒霉了。”苗桂华神秘兮兮地说。
“谁是魔星?”刘巧云问。
苗桂华伸出两个个手指头,坚定地说:“除了他还有谁?”
“你说咧也是。那年他走时就不是个好东西,在外面这几年不知道干啥坏事,呆不下去了,又回来了。”刘巧云说。
“俺也是这样想咧。”苗桂华说,“哎,这话你可别乱说,要是让他知道了,事可就大了。”
“你放心,俺知道轻重,这种话俺才不乱说。”刘巧云说着伸了伸懒腰,太阳正照在她家猪圈里,两个女人互看了一眼,知道是到了做中午饭的时候了。相互虚让了一番,各自做各自的饭去了。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关于王天奎和“魔星”的说法,传遍了双水村的大街小巷。上至老人,下到小孩,他们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王天奎在街上走着,后面就会跟着一群小孩,对着他的背影吐吐沫,然后用脚踩,还故意踩得“噔噔”响,就是让王天奎听见。王天奎一回头,小孩子们都跑了,转过身又是吐痰。
“都什么人啊,就糟践俺吧,你们越是糟践俺越得干一件‘当当响’的事情。”王天奎不仅这么想了,他还真的这么干了。
在一个月黑的晚上,双水村的人还没有吃晚饭,王天奎换了件新衣服,把头梳的溜光,中间还分了一道沟,村里人说了,中间有道沟,不是流氓是小偷。对于王天奎的头型,村里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汉奸头,不是好人。王天奎嘴里叼着带巴的香烟,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逛来逛去。
“哎呀,王哥,,还没喝完汤?给你一支带巴的烟,尝尝和你烟叶的味道有啥不同。”王天奎走到王利发门口,从口袋里拿出烟,抽了一支,扔给王利发。王利发没有接住,掉在地上,慌忙把碗放下,拾起地上的烟,在袖子上擦了擦烟嘴处的泥土,别在耳朵上,问:“王天奎,你这是干啥去?”
“不干啥,闲着没事,到廉英家瞧瞧。”王天奎说。
“啊!……”王利发张着嘴,看着王天奎离开,碗里的汤都流了出来。刘巧云站在大门里面,骂了声:“狗×的,还是老样子。”
王利发回过神,把刘巧云推到院子里,关上大门,上好门栓,冲着刘巧云低吼说:“今天晚上不刷锅了,回屋睡觉,外面再大的动静也别管。”
刘巧云回到屋里,摇了摇头。不是她不相信丈夫的话,而是她担心的事情终究要发生了。说来这件事不只是刘巧云一家担心,整个双水村都担心。当初王天奎离开双水村就和这件事有关。